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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清舟醒过来的时候,再次闻到了浓郁的消毒水味道,白晃晃的天花板在他的头顶悬浮着,世界遥远而模糊。他吃力地揉揉眼睛,不死心地问旁边的护士道:“你好,请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2号,10月2号。”
“2011年?”
“是啊。”
聂清舟闭上眼睛片刻,便一边吸气一边从病床上爬起来,只觉得自己身上哪里都疼,就没一块好肉。他安慰自己要是挨了这么一顿毒打就回去了,那岂不是更亏。
凭借着“聂清舟”丰富的打架经验,他知道自己昨天晚上受的伤只是看着吓人,其实都是些皮肉伤,养养就好。谁知他昨天夜里发起烧来,早上实在撑不住,想下楼买药的时候又昏昏沉沉地踩了个空直接滚到楼下,肩膀顺道被拉了一道大口子。
聂清舟看着自己肩膀上的纱布和绷带,试探着抬起胳膊,然后立刻疼得吸了一口气。护士立刻提醒他道:“你这伤口缝针了,别乱动。”
这真是流年不利,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医生说他其他的伤都没什么大碍,开些药膏涂涂就行。他身上的烧也已经退下来,拿了药就可以回去了。
“年轻人身体好,恢复得就是快。看你脾气挺好的,怎么打架这么凶?以后可别打架了,看看这成什么样子。”
医生语重心长地劝告,聂清舟和气地笑着点头,心想他这不就是为了不打架才挨打的么?
正在此时聂清舟的脑海里闪过一句话。
——他很容易受伤。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这是十年后夏仪用以描述聂清舟的话。当时她坐在沙发上和其他嘉宾聊天,不远处的聂清舟正背着身倒咖啡,听见她这么说后回过头来,似乎无奈又似乎感慨地笑了笑。
她说——从我认识他开始,整个高中时期他常常受伤,一直往医院跑,后来不用开口医院的医生护士就知道他的名字。
聂清舟的脸上风云变幻,心中百转千回,他僵硬地送走了医生,然后回味着夏仪话里的“整个高中时期”。
现在才刚刚高一开学一个月,他就挨了一耳光、被群殴、踩空楼梯缝针,这居然不是结束,而是他多舛命运的开始吗?
十年后的夏仪就不能详细说说他都是为什么受的伤,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吗?
他叹息一声,转头问护士道:“请问,送我来的那个女孩在哪里?”
“她刚刚给你交了费,应该在一楼药房等着拿药吧。”
聂清舟慢慢地,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病房,沿着昏暗的长廊往前走。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突发变故的人生,就像这条漫长的昏暗的长廊,喧嚣嘈杂人来人往,他来不及思考就不得不往前走。
突然从走廊尽头微光里传来钢琴的声音,轻柔而缓慢,仿佛蝴蝶从光里飞出一般翩然落进聂清舟的耳朵里。
他愣了愣,曲子的速度在逐渐加快,一开始只是一两只蝴蝶,而后仿佛一大片蝴蝶遮天蔽日地穿过他的身体,将他的灵魂架在半空之中。
他加快速度走向走廊尽头,最后竟然忍着满身疼痛,以别扭的姿势奔跑起来。在走廊尽头转一个弯,视线便豁然开朗,他看见医院宽阔的大堂里,灰白色的钢制座椅之后放着一架棕色的钢琴。
夏仪坐在钢琴之前,她穿着他昨天看见过的那件朴素的灰色卫衣,袖子挽到肘部。她的十指仿佛十个精灵,在钢琴间轻快地跳跃着,钢琴踏板在她的脚下起起伏伏,阳光穿过医院顶部大块的玻璃窗户,洒在她的头发、脸侧、和跑动的指尖上。
她低眸看着钢琴,神情专注,阳光照得她的皮肤雪白,眼睫一片金灿灿,而她漆黑的眼睛仿佛浓黑的墨,一点儿也不透光,兀自黑着。
那些蝴蝶一样的音符就从她的指尖流泻而下,时而强烈时而柔弱,错综复杂,轻易地捏着他的呼吸。
身边似乎有人在说:“我靠,这么干净的断奏……”
聂清舟不懂钢琴,实际上他对音乐也一窍不通。但是在她的某个停顿时,他的心跳好像也忽然停止,然后随着她指尖在钢琴上重重落下落入一片漫无边际的花林之中。阳光如同河流一样从蓝而透明的天空中流下,温暖而强烈的风裹着粉白色花瓣,在绿叶之间乘着阳光纷纷扬扬地落下。
花瓣落在地上却发出实质的声响,如同满树玉珠,错落地坠在地上,弹起再落下,每一颗的声音都分明得仿佛心跳。
她在花海之中,漩涡之心,她的手仿佛自有意志般在钢琴上飞快地移动。花瓣从地上飞起来,由破碎重新聚拢,慢慢地消失于透明的空气中。
像水消失在水中。
花瓣消失在花林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夏仪收回了手,阳光里尘埃纷纷,她看起来遥远得仿佛只是片刻造访人间。
在那个瞬间聂清舟如梦初醒,才发现自己被纯粹的美丽所震撼,呼吸急促,眼睛已经湿了。
在这个时候他才重新听见了他身边那些人的对话。
“我的妈,她这手指的独立性简直是开挂,你刚刚听到那段跑动了吗?她的强弱处理色彩表现也太强了!”
“她经常来弹的,每周都有个三四次呢。有时候可以跟她点曲子,这个曲子我点的,很难吗?”
“这是流行曲,不怎么难,我练练肯定能弹。但是简单的曲子也能看出差别来啊,郎朗和我弹致爱丽丝能一样吗?和她比我就是个无情的敲琴键机器。真想听她弹肖邦,革命啊冬风啊来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