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天让茅元名默写这《无相密要》,起初他尤自不肯。袁承天实在着急,心想:碧儿体内之毒已不能再加拖延,否则决无幸理,而眼见这茅元名着实可恶,不肯默写这经书的要旨,真是让人着恼。茅元名只闭目无言,对袁承天着急视而不见,仿佛别人的生死他全然不加关心。袁承天见好言相劝无用,便伸出食、中二指,说道:“茅长老你既然不肯,在下只有用强,你可莫怪。”茅元名依旧不加理睬。袁承天见他依旧不为所动,便伸二指一点关元、命门、神阙三穴,又手指一转点他腰背部关元俞——这处穴道是藏存元阴元阳之气,古人这样认为,所以最为紧要,倘若此穴道一旦受制,人体气力不足,便自损耗,如果施手之人再以功力注入便会让受者奇经八脉走乱,体内仿佛万千虫蚁啮咬,痛苦难当,只有亲临者才会感受到无比痛楚,有时让人生不如死,只是这手段太过毒辣,当年赵相承传于袁承天便嘱咐于他,事情不到万不得己之时不可用此绝户手段,因为有悖侠义,只是用于恶人身上,方是正道,所以今时今地袁承天为救师姊碧儿,也只有出此下策,别无选择,因为这些时日碧儿的病症情形更加不堪,大有难以为继的现象,所以他只有棋行险招,这也是无可奈何,因为在他本人看来出此下策殊非光明正大,似乎有违侠义之道,可是为了救人也只有如此履行,再无他法。
初时茅元名还可以忍受,可是愈到后来额上汗珠滚滚而下,到了最后关头全身都不自禁抖动,只好委屈求全,虽然内心心不甘情不愿,可是此时已是受制于人,不得不为之。
当袁承天拿到他所默写的经书要旨,便潜心一致修练,练至半途觉得膻中穴有股劲力潜走经脉,心想:这就对了。他转头解开穴道,对茅元名道:“茅长老适才实在事出无奈,多有得罪莫怪!”茅元名哼了一声,拍衣起身,头也不回,扬长而去,颇有愤愤不平之意。这时碧儿正倚门而望,见这茅元名话也不说半句便自扬长而去,心中亦有不平之意,说道:“阿天,这魔教长老焉也不通人情事故,便此甩袖而去……”袁承天不以为意,笑道:“他心中一定恼火我出手制他穴道,让他身受万千苦楚,他心中难免有不平之意,这也怪他不得。”
碧儿忽然问到采薇姑娘怎样。袁承天便说她原先不肯离京而去,后来在自己的耐心劝导之下离开京都,去往江越地带联络天下各地势力,意欲再行反清复明之举,因为她的心中放不下义父的未竟之事业,更加恼恨这摄政王当年矫旨害了义父,虽然今次行动失败,可是来日方长,总有再见机会,便不相信总不成功,她信事在人为,——更何况世上还有袁大哥,还有他领袖的袁门的势力,虽然看似渺茫,还要持之以恒,因为心中有那不灭的理想!
碧儿见袁承天说这话时凛凛有威,大大的眼睛中都有热情,也许在他这一生忧患之中,初时不明白生死大道,后来入了昆仑派,在师父的引导下便明白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明白人生于天地之间固然要留取正气,更要青名留史策,便如当年文大人所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英雄磊落之行,方不负这少年头!她心想:自己这位同门袁师弟一向光明磊落,心不藏私,有时为别人可以自己性命不要,可是别人有时视他如草芥,嘲笑他不识时务,不知就里,只是一味我行我事,从来不会奉迎附和,仿佛不知人间事务之人,所以江湖上个个门派都视他为异类,觉得他的事业终难成功,因为满洲人入主百多年,根基已稳,所以反清复明事业在他们看来也只还过镜中花,水中月,终是不可成就,也许一切都是徒劳,所以都不看重,眼见他们袁门居无定所,飘蓬江湖,仿佛浮萍,颇有些颠沛流离之苦况,便不明白为何不投身清廷,换取荣华富贵,偏偏自寻烦恼?只是他们一般不明白天下大义所在,这也是当年袁督师为何受不白之冤身死京都菜市口,而不行反叛之心,如若当时之事身在辽东不受君命,不回京都,正所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在外可以便宜行事,这样也不会有大祸临头,只是他有碧血丹心,苌弘化碧的志向,所以愿一死谢天下,以期唤醒奴役不自觉醒的人,只可惜祸不旋踵,义军攻入BJ,君上自缢,以致身死国灭,着实是为千古恨事!
袁承天依照那茅元名所默写经书要旨为碧儿疗伤去毒。他的双掌抵住其命门穴,以内功心法注入体内,再以昆仑派无上之玄门正宗续命丹手功法,依照经书所谓的七窍八脉,阴阳走向,以期迫出她体内蕴藏之寒毒。碧儿可以明显感受到有股真气游走体内,贯注天灵又下行诸穴道,以至脚下涌泉穴,处处透着舒坦,很是受用,可是过不多时,便有一丝丝细微的气息涌向眉间穴,再自扩展,亦自冰冷,而后隐隐生痛,初时不觉,而后慢慢延展,以至头脑生痛,只见有汗珠落下。此时袁承天也觉这功法手式不对,哪里出了纰错,可是一时再要收手,似乎不能,气息乱走,心中一惊,这是要走火走魔的征兆,可是要提掌离身已是不能。此时两个人脸色涨红,一个是受力而至,一个是要走火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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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天待要收手,已是不能,因为此刻正是水火相济之时,自己若要收手,那么碧儿势必重回先前的症状,于事无初,自己似乎可免走火入魔之虞,但是终究是利大于弊,得不偿失,所以他一时权衡不下,不知如何是好。此时背后传来桀桀的笑声,有人说道:“袁师弟,你又何苦来着!”听声音却是大师兄傅传书。袁承天转头正见他从外面施施然走来,冷冷看着他,又道:“碧儿的症候本来可以延迟不死,只怕他这样一来,反而坏事,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为而死!”
袁承天自然听出他话中之意,原来这茅元名所默写的经书要旨不完全是对的,竟然后面是错的,原来这是他们的计谋,自己还是太大意了一点,终究上了当,险险两个人丧命当场。傅传书又道:“师弟你武功才志确实出乎其类,拔乎其粹!有时我便想这世间‘既生瑜,何生亮’咱们两个终究不可以共存,所以师弟你莫怪师兄手下无情,这些都是你逼我的,否则我何至于此?”他言罢,出手点袁承天背后穴道。袁承天扑通倒地。碧儿见状惊道:“你要杀他?”傅传书道:“碧儿,你放心我现在还没有杀他的心思。我要交给摄政王,让他亲自处置!”
碧儿惊道:“那他岂不死定了?你不能这样做?他可是你同门师兄弟,你怎么可以这样无情无义?”傅传书冷冷道:“天下但凡忤逆我的人都要死,更何况他屡次触我逆鳞,所以只有死!”其实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他没有说出来,那便是我得不到的人,别人也体想得到——因为他心中也着实喜欢清心——先前他对碧儿一往情深,可是后来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知道他和碧儿是不可以的,心中懊恼,更多是痛恨这个小师弟夺人所爱,似乎在昆仑派人人都愿意与他亲近,而刻意疏远自己,所以他便嫉恨这个小师弟,处处要置他于死地;今次虽不立刻杀他,交到摄政王手上,是意有图谋,借人之手嫁祸于人,因为摄政王一直恼恨袁承天害得世子多福安有时如傻子一般,脑子不甚灵光,其实害多福安这样子的是他——傅传书,他的嫁祸于人的计谋,让小师兄受这污名,好让三方势力争斗,因为只要自己将袁承天交到摄政王手上,他决然不会留下他性命,会直截了当杀了,这样清心格格必然怀恨在心,势必鼓动额驸海查布处处与多铎过不去;再有便是当今的皇上,他如果得悉此事,势必龙颜大怒,虽然他也恨天下的反清复明组织,可是这袁承天又自不同,他们似乎有种英雄相惜的气慨,所以如果这摄政王一怒之下杀了袁承天,那么皇帝必然会迁怒于他,决然不会善罢干休,这样一来三方角斗,无论谁胜谁败,对自己都没有坏处,只有好处,自己正好混水摸鱼,独得其利,待到一有时机,登高一呼,借反清复明之口行自己逐鹿天下之心,那么便出师有名,只说先前自己投身清廷是为了侦得朝廷机密,是为了天下汉人的江山所想,非是为了那荣华富贵的虚名,到那时不由得别人不信!
傅传书想到得意之处,不由得笑出声来。碧儿听他的笑声肌肤便紧一紧,因为他的笑声之中杂着杀人的意味。他见碧儿满眼惊慌,说道:“碧儿,我怎么会杀你,护你周全还来不及呢?”碧儿哀哀求肯道:“大师兄你不要杀他好不好,我求你了!”傅传书见她求自己不要杀了袁承天,心头更加恼火,心想:你几曾这样为我着想过,今日为了他千求百肯,呵,好得很,你要他活,我偏偏要他死,而且死得如当年袁督师那般——大志未酬,让天下都看看是他袁门的少主厉害,还是我昆仑派掌门计高一筹。
他负起袁承天大步走出。碧儿本意拦他,怎料脚下虚浮,向前一冲,扑通跌倒尘埃,哭得尘埃相和一时污秽不堪,可是她那顾得这些,只是心中难过,心想:难道袁师弟便这样走了,不行我要寻找袁门的四大堂主还有那丐帮的四袋长老尹志翻,似乎丐帮之中也只有他自命清流,不与旁人自甘下流,不为清廷卖命是个真汉子!如果让他们合力出手,救他们袁门少主不死。只是目下茫茫,那里去找?
傅传书虽听到身后碧儿的哭泣声,却不作答,权做不见,径自而去,只有碧儿一个人孤零零在风中不知所以,忽又想起爹娘,如果他们在也不会受这苦楚,而今袁师弟命悬一线,自己目下无碍,只是……她又觉得万念俱灰,觉得世间万事皆可抛,——可是这又不成,自己怎么可
可以不顾袁师弟的安危,他可是袁门少主,一生道义所在,还有反清复明的事业要他去做,所以自己便没有懈怠的理由。
苍穹阴凉,已是十月末的天时,已是寒冷,城外长河结冰,尤有卖炭翁进城卖炭,尤见他们满面苍苍烟火色,一生都在挣扎中,都在苦难生涯中捱日子,仿佛生来世间便是受苦受难!问天也无情,问地也无语,仿佛此生都是大梦一场,说什么荣华富贵,也只不是过眼云烟,留不住一世的繁华!北风吹动满天愁,阴云四合,眼见得便又是一场大雪,那样一来民生更艰,老天也不睁眼,看看世间的苦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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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儿虽一时愁绪满怀,可是又想到爹爹在世常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我辈当自强;再有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也!袁师弟现在正当危难之时,自己怎么可以万念俱灰,一蹶不振;——不行,自己还要找寻袁门四大堂主和那丐帮四袋长老尹志翻,让他们从长计议,救少主不死,否则袁门只怕难以为继,那么朱明江山再无恢复的希望。她想到此时,便辨明方向往城外走去,心中念着袁师弟的安危。正行之间,忽然脑海之中想起袁师弟曾无意之间说起他们袁门联络暗号——在人家的屋角画着日月的图形,寓意不忘朱明王室,志在恢复汉人天下;当然这些只有袁门中职位颇高的堂主知道,门下弟子便无从知道,因为这机密一旦泄露出去,便是不堪,便可能为敌人所用,反而坏事,所以这秘密只有他和四位堂主知道。
碧儿四下查看,果见不远处人家屋角画着日月图形,虽不甚现眼,然而却可见,别人自然不知道寓意何在?只是以为是人家小孩子顽皮胡乱画的图案,自然不经意。碧儿又细细端详,只见日月图形之下又画一箭头指向西北。她便一路寻来,转来折去,竟来到一处破落人家,只见是个四合大院,院中梧桐树叶已黄,落得已光秃秃,在风中独立。只见大门紧闭,门前左右还有两尊大石狮,已是久经风雨,斑驳了面目,下面已是青苔覆盖,仿佛掩盖主人昔日的繁华,而今的落寞。碧儿四下查看不见有人,本来冬日昼短夜长,天黑便来的早,家家户户掩门而息,因为谁不愿在寒冷中讨生活。风又起,卷动地上的枯叶刮到天空之中翻卷飞舞,呼啸的冷风将这天地都刮冷,冷到人的骨髓中,可怜天下苍生苦!
碧儿跃身高墙之上,向内观望,只见北堂大屋深深似有光明,仿佛有人在说话。她轻轻翻身下墙,这时正有一只无主的野猫叫了一声,又自向黑暗之中窜去,这样便掩饰了碧儿的行动不为人所察觉。
她掩身其近,又自停下见四处再无异动,只有风在呼啸。大屋之中有人大声说话。碧儿侧耳倾听却是节义堂主丁宽说话。只听他道:“少主行事总是谨小慎微,依我的意思咱们寻个时机埋伏在他去往禁城大内的路上,攻其不意,出其不备,杀他个错手不及,岂不是好,——可是他总觉得不可行,推三阻四!”这时朱雀堂主朱啸山道:“丁兄弟你说的固然有道理,可是有一节你却未想到。这摄政王多铎一向行事谨小慎微,每日上朝回府总是三乘轿子,便是行刺也难,——因为你不知道他到底坐在那乘轿子中,所以这也是少主不答允的原由之一。当年博浪沙大铁椎击嬴政不就是功溃一篑,所以此举决不可行,那样反而打草惊蛇,让他更加刻意保护自己,以后咱们再要下手杀人只怕更加不易,所以少主自有他的考虑,咱们行事不能任意妄行,那样只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再者当今皇上也是对他心有不满,虽知他有忤逆篡位之心,奈何无由把柄,所以一时奈何不得,任由他猖狂,你想想这位少年皇帝本来大有作为,为何近年来反而不理朝政,有时让处理政务的大权交于这位皇叔全权处置,你们不觉得事出反常么?”忠孝堂主温如玉道:“所以咱们少主以为时机未到,不可以妄自动手,否则事得其反!”紫微堂主以为他们言之有理,只是不动成色。
忽然他似乎想起什么事,自言自语道:“少主说他要在此处相会,再行从长计议,只是现在也不见他影踪,奇哉怪也?莫不成……”温如玉道:“少主武功在身,不比寻常,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风波?”丁宽却道:“可是我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更兼左眼跳个不停,似乎将有什么事情发生,我怕……”碧儿心想:你们少主出事了,你们还蒙在鼓中,我可要告知他们……她不再犹疑,推门而入。众人正在说话当口,不妨有人推门而入,都是出乎意外。但是当他们看清来人便又放下心来,见是少主的同门师姊,自然并无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