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光,没有风,没有声音,一切都在这样的混沌中沉寂下去,只有心中的黑暗,蠢蠢欲动。
颜瞬清努力睁大眼睛,寻找着哪怕一丝光线。然而触目所及,只有漆黑,让人窒息。
几天了?
自己被抓到这个鬼地方已经有几天了?
师父和师弟怎么样了?他们找不到自己,会不会担心?
十一岁的少年,忽然疯了一般,撞着墙壁,用已经嘶哑的嗓子大喊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该死!
该死!!
该死!!!墙壁发出沉闷的回响,一声又一声,却是无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颜瞬清终是累了,颓然地靠着墙壁,坐了下去。
一个声音飘过来,轻得像落花拂地,在这暗夜中却格外清晰:“劝你还是省些力气。有撞墙的功夫,不如好好养养精神。”
随着声音,卷进来一阵风,一抹白影,飘然而至。颜瞬清厌恶地转过头去——又是这个人,日日到来,喋喋不休,不让人安生。
那白衣男子其貌不扬,却唯一一双眼睛,似乎能在这暗室之中生出光来。此刻,他站在颜瞬清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颜瞬清没好气:“你又来干什么?”
男子好整以暇:“我说过,你会成为一柄好剑——天生利器,我怎么舍得让给别人?”
颜瞬清置若罔闻,只说:“放我回去。我要去找我家里人。”
男子嗤笑:“说什么孩儿话?我费了这么大力气把你抓来,怎么会放你回去?”
颜瞬清瞪着他,想用目光在男子脸上剜出两个洞来。无奈被抓的时候,不知道被喂了什么药,手脚无力,于是只能赌气一般地把头扭了过去。
男子见颜瞬清这副样子,也不再劝,只道:“能在我手下撑过十天的人还真是不多。你今年不过刚十一岁,做到这个份上,真是不易。”
十天?颜瞬清恍然,原来自己被抓到这鬼地方来,已经那么久了么?
男子却不容得颜瞬清多想,他口中低声念着什么,声音不大,却催的人心惶惶。
颜瞬清听见男子的声音,好似见了厉鬼,下意识的就往后缩,手腕、脚腕之上的铁链哗啦啦作响。
然而不管颜瞬清怎么动作,也不管他弄出了多大的噪音,男子口中低吟的咒语,仿佛有是活的一样,钻进了颜瞬清耳朵里面。
颜瞬清心里大叫不好,却不由自主的觉得四周的景物都恍惚了起来,只余白茫茫一片迷雾,目力所及之处都是一片纯白,伸手去捞,空无一物。却有个小光点,飘飘忽忽朝颜瞬清飞了过来,在他身侧上下翻飞不休,像要为他带路一般。
颜瞬清明明知道在前面等待的是什么,他明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去抗拒,双脚却好似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无视了主人的意愿,迈步追着那光点行了一程。
渐行渐远,走了有一阵子,白雾渐渐散去,显出一座深宅大院的轮廓来,层台累榭,鳞次栉比,正是琅嬛颜家在崇都的那一座老宅。
院中站着两个人,一个生得高大威猛,目光却是温和谦逊。另一个稍显消瘦,眼神却浑浊不清,不能视物。
颜瞬清看见这两人,呜咽一声,两行清泪滚滚而下,口中喊着:“爹爹!叔叔!”却并不上前,只是站在离两人很远的地方,默默流泪——
因为他看见院中有刚刚四岁的自己,小尾巴一般,黏在父亲和叔叔身后,怎么都甩不掉。
四岁,那是颜瞬清童年的终结,也是他延绵一生噩梦的开始。盲目男子温热的手抚在四岁的自己头顶,温声道:“小九乖,叔叔和你爹爹要商量事情,小九自己去玩……”
颜瞬清在颜家行九,平日家里人就叫他小九。
明明一切都是那么好,那么温馨,可是不知怎么画面一转,就是钢刀飞下,鲜血四溅,叔叔大睁着他那双已经盲了的双眼,紧紧握着颜瞬清的手,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对颜瞬清说:“小九,你要好好看着!你要记住这一幕!颜家十三口人的血,每一滴你都要记住!”
是的,每一滴都要记住。
这里面有颜瞬清父亲的鲜血,有平日里把他举过头顶陪他玩耍的叔叔的血,有德高望重的叔祖的血,每一个人都是颜家的顶梁柱、定江石,可是这些人却为了一个可笑的理由,不肯说谎蒙蔽天下人也不肯蒙蔽自己的良心,于是他们就这样被皇帝杀了,像碾死蝼蚁一样轻易地,被皇帝杀了。
颜瞬清睁着眼,不闪不躲,任由他父辈们的鲜血喷上了自己的脸,他要记住,他要好好记住,一生都不能忘。
此后,便是追杀,便是离乱,便是流放,便是在离岛荒凉旷阔仿佛永远不会终结的时光……这种种一切,怎堪回首?
“不!!!”
陷入幻象的男孩儿大叫着醒来,浑身全被汗水浸透了,发现自己还是在那漆黑的地牢中,手脚被铐。男孩儿却是松了一口气——他实在不想再记起那些过往了。
男子见颜瞬清醒了,笑盈盈凑过来,问:“这次如何?梦到什么了?我见你好似开心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