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城王宫的宴宾堂里,灯如银龙,珍馐铺席,乐声之中,长沙国的臣子列坐,齐齐望着坐于紧靠长沙王的次尊席位上的那个年轻男子。
这各名叫谢长庚的年轻男子,是长沙王刚得的女婿——就在三日之前,他来此求亲,求娶长沙王的唯一爱女。
长沙王考虑三日过后,终于应许,定下三年之后,待王女年满十六再行婚嫁之事,谢长庚欣然答应,二人顿成翁婿,这才有了今夜的这场盛宴。
臣子们自然知道这年轻人的身份。
莫看他仪容出众,谈吐斯文,实则却是这两年新成名于长江水道上的首领,虽称不上恶名滔天,但既身为江洋大盗,巨寇之名,自是无人不知。
起先获悉长沙王竟答应下嫁王女,无不惊诧,但王的苦心,众人岂会不知?
既是王认定的女婿,他们又岂敢不敬?
便都迎合着座上的王,频频向他敬酒。
于是宴席之上,宾主尽欢,气氛热闹而喜庆,人人欢声笑语,谁又知道,就在此刻,宴堂西北角的偏门侧旁,那道低垂于地的帐幔之后,正藏着一个女孩儿。
女孩儿乌发雪肤,瞧着十三四岁的年纪,虽身量尚未完全展开,却已是亭亭如枝,出落得带了几分动人的美丽。
只是此刻,她眉梢眼底,似有勉强之色,仿佛不大愿意来此,却碍不过阿嫂的相劝,方到了这里。
阿嫂附唇到她耳畔,低声道:“阿妹莫担心。
那人真的一表人才,又年轻,又俊俏,谈吐更是斯文,无半分凶暴粗鲁。
你若不信,自己看上一眼,便就知道阿嫂没有骗你。”
这女孩儿便是王女慕扶兰。
她的阿嫂陆氏见婚事定下的消息传来后,小姑便郁郁不乐,自己特意悄悄先去看人。
鉴于这谢姓男子的出身和来历,她本也做好最坏的打算,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人材,长长地松了口气,回来便向小姑讲述自己之见,见她并无多大反应,以为她是不信,为安慰小姑,方半哄半带,此刻领着她来这里。
料她亲眼见了人,就算心中对这桩婚事还有抵触,料也不会过于恐惧难过。
父王答应了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江洋巨寇的求亲,要将自己许配给他。
虽然从懂事起,便知婚事不能由己,但从获悉消息的那一刻起,慕扶兰的心情便灰暗了下去。
眼前掠过数日之前,在君山偶遇的那双明亮的含笑眼眸,她的心情,愈发惆怅。
在阿嫂的面前,虽已极力掩饰,终究还是做不到如常那般的心情。
知阿嫂看了出来,她关心自己,不忍叫她失望。
她笑了笑,稍稍撩出一道窄窄的缝隙,懒洋洋地看了出去。
宴堂中灯火辉煌,一片笑语,那么多的人,她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父王下手位的次尊席上的那个男子。
实在是他形貌太过出众,即便周围人头攒动,他亦是郎绝独艳,如玉如翠,叫人一眼便就看到了他。
她的双眸定住了。
虽只一张侧颜,但她立时便认了出来,这男子,竟就是数日之前,那个君山老柏之下,曾帮自己救起过落下悬崖的雏鸟的那人!宛若心有灵犀,他竟仿佛知道自己藏在这里看他似的,毫无预兆,缓缓地转过头来,两道视线,不偏不倚,投向了她所藏身的这道幕帘。
她怔立着,一时没有反应,直到看到他唇角微勾,微微笑了,这才回过神来。
他发现了自己!他是在对着她笑!她的脸腾地热了,手一颤,指间的幕帘脱手松了出去,在她面前闭合,宛若一道风中微微拂动的水波,将她挡在了他的视线之后。
慕扶兰依然立着,一动不动。
忽听耳畔有人悄声问:“怎样,看见了吗?
就是父王身畔的那人。
阿嫂没有骗你吧……”慕扶兰面庞绯红,心波波地跳,不敢停留,更不敢再掀开幕帘多瞧一眼,扭身撇下阿嫂,逃也似地一口气奔回到了自己的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