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茶落进陶盏的水声,忽然停了。
周满握着茶壶,望向盏内那回旋的水波,仿佛能从那水面混乱的倒影里,看见自己唇边森寒的弧度:多少年了?又听见这句话。一字未改……
屋内一时寂静。
孔无禄见周满背对着众人,既不出声,也看不清表情,以为她是不知此言所涉的分量,便道:“周姑娘偏居蜀州,在测剑骨之前,也从未接触修界,或许有所不知。神都王氏,在中州大地……”
岂料他话未说完,竟被周满截断:“我知道。”
孔无禄顿时一愕。
前方的老者也完全没想到。
周满端起那豁口的陶盏,喝了一口冷茶,搭着眼帘,声音平缓:“三横一竖,谓之‘王’。三横者,天、地、人;一竖者,纵贯天地人之道也。万类伏首曰‘王’,号令天下曰‘王’。王氏乃神都三大世家之首,即便远居蜀州,又怎会没有半点听闻?”
她放下陶盏,总算回头问:“寒舍不曾料想今日会有客来,未备茶水,仅有些隔夜的冷茶,诸位要么?”
孔无禄先下意识道了一声“不必劳烦”,然后才反应过来:“姑娘既知神都王氏,便该知道,姑娘若愿借剑骨,以王氏之尊,必不慢待。不知姑娘意下……”
周满不解:“我为什么要借呢?”
老者面容顿时微冷。
周满道:“城中测试天赋时,就有人说,天生剑骨,万万人中也未必能有一个。凡有剑骨者,一来修炼速度能快于常人,二来驾驭各类法器悟性惊人,三来更有机会使名剑认主。更不用说,万重蜀山,诸多门派,修剑者众多,有一副剑骨便连青城峨眉也能去得。这么多的好处,我为何要借?何况剑骨长在我身,你们要借,怎么个借法呢?”
老者与孔无禄尚未接话,她已经笑了一声,弯腰捡起地上那些散落的纸钱,只道:“我只见过村口孙屠户杀猪。一刀下去,先把血放干净,然后剖心拆腑,用尖刀剔出骨头,再把连着骨的筋挑了、肉削了……”
孔无禄都不免跳了一下眼皮。
那老者却道:“剑骨乃是附生之骨,若手法得当,剔之可不伤性命。我等自知今日冒昧前来,提出此等请求,实属无礼。然而我族中有一位公子,生来命舛,若无剑骨为其续命,只恐时日不久,万望姑娘慈悲。”
若无剑骨续命,只恐时日不久?
周满心中冷笑,只想那传说中“口含天宪而生,身负圣贤之命”的王杀,竟也能被这老头儿说成是短命鬼,同她卖可怜?
上一世她对修界一无所知,将信将疑;
重来一回要还信,那她便是傻子!
周满无动于衷:“你族中公子与我素不相识,他要死,同我有什么干系呢?”
她说这话时的神态,与先前提着柴刀赶走村中那几个小孩儿时,别无二致。
老者最担心的情况,终究是发生了。
厚厚的褶皱压在眼皮上,他垂眸注视着周满:“姑娘这般说,是绝不考虑借出剑骨了?”
周满道:“你们没给我答应的理由。”
老者闻言,面容沉肃,长满皱纹的手掌慢慢压在藤杖上。
原本吹进屋内的风,忽然停了;
院外杏树的枝叶,也瞬间静止。
仿佛一股莫大浩瀚的气息铺天盖地压来,竟使人顿生毛骨悚然之感。
——杀机!
便是周满尚未踏上修行之路,凭借灵敏的感知与过往的见闻,也能轻易感知到此刻是何等危险的情况。
更不用说老者身旁那二人。
蓝黑劲装的青年不过是将手虚扣在腰间,孔无禄却已经手一伸将一柄长剑握在手中!
若换了寻常人站在此地,眼见得这般情况,只怕早已吓得心颤腿软,然而周满立在原地,动也没动一下不说,反还笑了:“要借我剑骨,换给别人,只怕也没那么简单吧?”
老者手掌倏地一滞。
周满不慌不忙道:“若换剑骨只需一副剑骨,以神都王氏之能,只需随便找个人来,一剑砍了我脑袋,剔走我剑骨,又何须这么多人亲自前来,还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