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传来女人的声音:“来人了,谁呀?”
李正阳抬头望去——
一妇人躺在床上,一个少女坐在她的身旁,借着昏暗的光,织着渔网——她们身上合盖着一床破棉被。李正阳正疑虑,渔夫告诉他,那是他的女人和丫头,没有裤子,不好见外人!
李正阳怎么都不相信,这里的女人怎会连裤子都没有!后来才知道,渔夫们收获的鱼和种下的粮都被渔霸抢去了,如今连命都难以活下去……李正阳强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从口袋里摸出两块大洋:“大哥,这个给大嫂和女儿买两条裤子吧!”
“不不不,我们非亲非故,怎能收你的钱……”李正阳一句“天下穷人是一家”,转身跑了——
渔村里,村子的门户有半掩的,有全开着的。李正阳推门走进一户人家的院子:“有人吗?”
院内一派萧条,房间门窗洞开,老鼠横行,蜘蛛网随风飘动。屋内一卷破席子盖着一具尸体。
李正阳走过去,俯下身子,他看见了一双刀刻一般的赤脚。
李正阳慢慢起身,离去。
村巷里,李正阳走在没有人烟的巷子里,许多人家的门前挂着白色的纸幡,李正阳仰首而呼:“有人吗……?”
巷子里只有苍凉的海风回应,李正阳茫然四顾:“人呢?人呢?人呢……!”他开始向海边走着、跑着。前面是一片汪洋,脚边不时有坟头出现,上面插着白色挽带随风飘动,传来坟前凄厉地哭嚎……
李正阳踉踉跄跄地走着,任凭海浪打在脚下身上,他脸上流淌的不知是海水还是泪水……
大家都在寻找正阳,小霞突然站起:“我去找找。”说着就往外跑。
黄昏的海岸边,远处太阳跟海平线交接着,将海面染成了红色。李正阳坐在岸边的礁石上,沉思着——
郑小霞远远的跑过来:“正阳哥!你在这儿?海市蜃楼,找到了吗?”李正阳露出一脸的悲愤,喃喃地:“都死了,都死光了。一个渔村,只剩下两三户人家,都死了!比我们在湖南乡下看到的死人还要多,饿殍遍地……”
郑小霞惊愕:“啊……”
“什么海市蜃楼、人间仙境?!我走了半天,只见到了贫穷、苦难和泪水,像你一样的小姑娘,连裤子都没得穿,这哪是活人的世界,简直就是人间地狱!”转而跳下礁石,面向大海,振臂高呼——
“这个社会必须改造!苦难中国必须改造!国民现状必须改造!”
郑小霞赶紧迎上去,说:“对,改造!正阳哥,你的脸色好吓人,我们回去吧……”
“霞妹,刚才,就是刚才,我突然觉得,我对自己的国家对这里的百姓,对人世间的苦难还缺乏更透彻更深入的了解,我心里萌生了一个想法,过去它模模糊糊的,现在,它终于清晰了。”
郑小霞:“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李正阳:“什么?”
郑小霞:“你不想去国外了!”
李正阳点点头:“正是!什么法国、俄国?他们的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对中国的实际,都不行。我想留在中国研究中国的事情……”
夜晚,闷罐车厢内,众人挤在一节车厢内,席地而坐,周围还有一些逃难的人。
李正阳:“对不起,让大家坐闷罐回去——!”
成笑宇:“我就知道你毛菩萨准把盘缠给了穷人,果不其然!”
冯杜鹃:“正阳兄,你做得对!”
郑小霞:“正阳哥哥本想去看看海市蜃楼、人间仙境,没想到看到的都是人间地狱!”
众人都点点头,然后都沉默了——
冯杜鹃和郑小霞轻轻地依偎在一起,透过小铁窗望着外面飞掠的夜色……
齐钢轻声地哼起了一师的校歌:“衡山西,岳麓东……”
众人和声唱起来,杜鹃打着拍子:“城南讲学峙其中。人可铸,金可熔,丽泽绍高风。多材自昔夸熊封,男儿努力蔚为万夫雄……”
李正阳望着窗外陷入了沉思,火车的轰鸣声很有节奏地敲打着他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