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堂里,泠泠曲调忽然响起,原来是为了给食客们助兴,老板让擅长奏乐的胡姬坐到了珠帘后,拨弄琵琶。食客们拍掌叫好,大把的铜钱雪片似的往珠帘里撒,哄喧着让胡姬舞上一曲。
窗外,老叟已经磕得额头一片淤青,碗里半个铜板没讨到,反而被一名衣着锦绣的男子一脚踹开,
后面仆从跟着围上去,对老叟拳打脚踢,一通殴打。老叟抱着脑袋在地上无助痛苦翻滚。
孟尧看得难受,忽然放下酒盏起身,说了句“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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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还有什么家里人呢,年年闹饥荒,差不多全死光了。”
老叟以平静语调道。
孟尧一愣“老人家是从外地逃荒来的”
老叟摇头“不是外地,京郊,延庆府。”
“延庆府”
孟尧越发不解“天子脚下,怎会闹饥荒”
老叟突然大笑“年轻人,天子脚下,怎么就不能闹饥荒了。天子管的是天下大事,不是百姓事。”
孟尧听得一头雾水,转念一想,上京城这么大,哪能人人温饱,总有一些过得苦的百姓。老叟已经站了起来,道“谢谢你,小伙子,老朽已经没事了,这便回去了,家中还有小孙女,等着老朽呢。”
魏惊春和卫瑾瑜已经随后跟了出来。魏惊春见状,怜悯心起,从怀中掏出一定银子,想交给老者,卫瑾瑜忽伸手握住他臂,看了眼四周,道“银子不安全,不如买些现成的吃食给老人家,让他带回去吧。”
魏惊春很快明白过来,这老人家孤身一人,衣着褴褛,身上若真带了大笔现银,很可能会惹祸上身,便点头,迅速去买了一些热乎的酒食,用油纸包好,让老者装到麻袋里,又给了老者一张纸条,道“老人家若还有困难,可循上面的地址来找我。”
老叟朝二人磕了个头,便一步一拐地走了。
回到酒馆,魏惊春见孟尧仍兴致寥寥,神色沉郁,不禁问“你还在为那个老人家担心”
孟尧摇头。
“那老人家尚能得咱们相助,已是幸运,可又有多少如那老人家一般的百姓,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受苦受难,食不饱腹,受人欺压。”
“而且,看着这繁华喧闹的上京,恐怕也很难有人想起,西京十二城,尚在敌虏之手,十二城的百姓,尚在敌虏铁蹄下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山河犹破,那些百姓,又有何人管呢。”
青州紧邻西京,孟尧对战争和民生疾苦的感悟,要比其他人更深刻。
魏惊春劝慰道“你我读书,不就是为了为江山为黎庶尽一份绵薄之力么。”
孟尧苦笑“话是这么说,可就算考中了进士,当上了官,这朝中,又哪里有你我这样的寒门子弟说话之地。京中这些世家大族,个个只耽于享乐,谁会管百姓死活”
说完,孟尧忽意识到卫瑾瑜还坐在对面,忙收了嘴,道“卫公子,你别介意,我也只是一时感慨。”
他有些后悔太冲动直言。
就听卫瑾瑜道“无妨,这些话,没什么不能说的,世家为天下大害,大渊痈疽毒瘤,天下皆知。”
孟尧与魏惊春都已经诧异眼神望着这位卫氏嫡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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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瑾瑜端起酒盏,道“我相信,你们读书,就算一时郁郁不得志,也终会有用武之地,我也相信,西京十二城,终有收复之日,十二城百姓,终有重见光明的一天。”
语罢,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自十年前出了那桩轰动天下的叛国重案后,“西京”二字,和那位引颈就戮身败名裂的寒门宰相陆允安一般,几乎已经成了大渊朝禁忌。
便是他们寒门学子私下里聚会,也只敢隐晦地就此事发表一点议论看法,大多也是点到为止,免得惹祸上身。
谁都知道,如今国库空虚,一个北梁,已经是大渊心腹大患,几乎耗尽了所有兵力财力物力,朝廷根本无暇管西京那个烂摊子。
五年前难得国库充盈,北郡战事稍歇,督查院联合十二科道官员,力谏皇帝趁着朝廷兵多粮广,收复西京,然而在准备充足的情况下,南北双方秘密合议的行军路线惨遭泄露,谢家大公子谢瑛猝不及防折翼西京,十几万大军无功而返,平白消耗了许多粮草。国库银子流水似的拨出去,连个响声也没捞到,北梁人又趁着北境军精锐南下,突袭北郡,大渊北境防线亦遭重创,自此,再也无人敢提收复西京的事。
这是第一次,孟尧与魏惊春听到有人敢堂而皇之、毫不畏避地说西京一定会收复。
还是出自一个柔弱的卫氏嫡孙之口。
在这北里小小酒馆里,二人罕见地热血涌动,生出一股澎湃之意。孟尧与魏惊春亦端起酒盏,孟尧道“若真有那一日,我定也要去青州,去前线,当个马前卒也是愿意的”
这时,忽有马蹄声在酒馆外面停下,应是又有新的食客到了。
酒馆老板亲自引着堂倌迎到门口,恭敬道“包厢已经备好,贵人请随小人上楼吧。”
一只修长宽大的手,挑着帘子进来了,大约因为气势太盛,大堂里瞬间静了静,好奇地偷偷探头一望,见对方身穿精致考究的玄色蟒服,袖口、领口都有金线绣的暗纹,腰间别着鞭子,玉带上挂着鱼袋玉佩,便知是位高权重的武官,忙都吓得低下头。连珠帘内的胡姬都停止了弹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