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千里跋涉,于大多数朝臣而言并非什么好差事,故而出使草原之事压根不存在什么激烈竞争,朝廷百官依旧是各司其职,只待上面的大佬安排出使人选。
谢拾算是其中唯一一个例外。
他主动上书请缨,欲加入出使队伍,只求随行草原,不求任何职权。
天子与几位阁老都吃了一惊。
虽说准备对谢拾这个人才加以培养提拔,但出使草原显然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为此,李岱甚至特意将这个最看重的学生私下叫来谈话,他坦诚相告:“以你近日表现,本已有资格轮值诰敕房,你可知道这是多少翰林官梦寐以求之事?一旦随行出使,费时费力,归来未必有此机遇。”
他此番可谓掏心掏肺,苦口婆心。希望劝得谢拾回心转意,待在翰林院中,安安心心接受培养不好吗?何必出京浪费时间!
……轮值诰敕房?!
谢拾心头一震,目露惊诧。
内阁有三间小楼,内阁大学士的办公场所居中,东楼为诰敕房,西楼为制敕房。其中,西制诰房“掌书制敕、诏书、诰命、册表、宝文、玉牒、讲章、碑额、题奏、揭帖等文书和王府册符底簿”,而东诰敕房“掌书办文官诰敕,翻译敕书及外国文书、揭贴、兵部纪功、勘合底簿”。编制虽然不在内阁,却称得上是内阁掾属。*
入值诰敕房,意味着能在内阁大学士手下近距离观摩一项项朝廷政策的诞生,接触到大齐最新动态,一旦表现入了诸位内阁阁老的法眼,还怕没有“进步”的机会?
相较于出使草原,入值诰敕房的差事当真是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香饽饽。若非谢拾一连串的表现令天子和阁老都大感惊喜,只论资历的话,此等美差万万轮不到他!
谢拾暗暗思忖,想来最大的原因还是此番献策有功,尽管因御前失礼而被罚俸三月,本该有的奖赏亦被“功过相抵”,但这番功劳并未轻易抹消,故而才让他有机会越过一众资深者先入值诰敕房。倘若按部就班,他少说也得在史馆中再待几年。
一念及此,谢拾不由意动。
倘若顺坡下驴,接受李阁老的劝告,他无疑能以更快的速度在仕途上高歌猛进。说不定能沿着前辈们的路径一路步入内阁。到那个地步,自然能随他心意改造人间。
意动过后,谢拾却并未改变主意。
待在京城中步步高升非他所愿。倘若不曾见识真正的人间是何模样,又何谈改变?
深思过后,谢拾下定决心。
他起身一揖,对李岱行了大礼:“陛下与诸位阁老之厚爱,下官铭感五内。”
这句话是以朝廷官员、翰林院修撰的身份说的,下一句话却是弟子对老师的口吻。
“恩师容禀,弟子少时便心慕薛帅风姿,亦对四海边关心向往之。欲治天下者,岂能对天下一无所知?虏贼狡诈,纵然一时和议,将来必有反复。弟子有心平虏,却不了解草原诸部,所谓平
虏之策岂非纸上谈兵?轻则受人耻笑,重则殆误大事!()”
言下之意就是坚持要出使草原了。
李岱见状,轻叹一声。既有失望又有欣慰。既然劝不住谢拾,他也不想强来。
谢拾如今不过十八岁的年龄,再怎么稳重的年轻人都有出去见识世界的心思,李岱昔日年轻时也不愿意按部就班接受师长的提携,颇有自己闯荡一番的豪情,哪怕后来回首多走了弯路,也不曾后悔……他不禁一笑,很快便说服了自己:也罢,年轻人气盛,想去就去罢,就算耽误几年,也耽误得起。谁不是磕磕碰碰走过来的呢?
于是,谢拾顺利加入使节团名单。
虽则如此,他只是初始队伍中的无名小卒,并无具体职责在身,最多最多不过是被安排了一个与互市有关的小任务,将来边关展开互市,或许有用到谢拾的时候。
此番大齐派出的使者团与南燕王庭的使者团人员构成相似,真正负责实事的鸿胪寺派出的官员,在队伍之中为副使,身份尊贵的皇室贵胄则挂名正使,可代表天子。
朝中一番商议,最终定下魏王为正使。收到消息时,谢拾刚刚结束一上午的工作,与严元浩几人一道在翰林院中用午膳。
谢拾虽不至于“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却也不是什么包打听之流,对什么皇室贵胄向来不甚关注,此时听得魏王名号,不免好奇:“竟然是魏王?”
倘若说起如今势头正盛的几位皇子,谢拾只怕一无所知,魏王之名他却如雷贯耳。
倒不是魏王本人如何出众,只不过因他是唯一一个不在当今天子名下的皇子而已。
说来魏王今年二十有一,当年永昌皇帝骤然发难,当今天子盛年遭囚,殊不知晋王府中一位侍妾恰好怀有身孕,结果受惊之下早产,生下一个儿子,此子就是当今天子的第五子,排行第五却没有五皇子之名的魏王。
及至八年前,天子摆脱牢狱之灾,登临大宝,年方十三岁的魏王才得见生身之父。
然而,排在前头的四个哥哥都成了皇子,他却不曾享过一天皇子的福,尚且不曾被录入皇子名碟,就被火速过继给了先帝,成为天佑皇帝之子,并获封世袭王爵魏王。
如今宫中的五皇子乃是天子登基数年后宫中嫔妃所生,实则排行该是六皇子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