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起和坠下的箭是两股不同的水流,在半空中交错的簌簌声伴随着令人牙关发紧的叮当。
被掀下云梯者的尖叫声,上下的嘶喊声,兵器相撞的声响混合在一起,膨胀在扬起的赤红色尘团中。
而一切声音都在离嬴寒山远去。
她的耳畔安静了。
系统的声音逐渐清晰,五,七,十三,十四,它以一种奇特的韵律缓慢地读数,与此同时,令人头皮发麻的温暖从她的脊骨爬上来。
嬴寒山觉得自己仿佛泡在某种粘稠而温暖的液体之中,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随这温度的攀升而张开。
她感到健康,她感到情绪的振奋,有某难以遏制的狂热和傲慢在胸腔中膨胀。
她的双眼似乎脱离身体而升入高空,城墙上下的士兵们抬起头,像是看到雨云的蚂蚁一样仰望她。
他们是凡人,是随时都可能死去,脆弱不堪的凡人。
可她不是,她是筑基的修士,是对于这个凡人世界来说神一样的存在,神需要在乎人吗?
人从不会在行走时低头看看蚂蚁怎样,如果她想,她现在就可以……
守在垛墙边的士兵掀翻爬上墙来的敌人,分神间瞥见身后的影子。
剧烈运动带来的氧气消耗让他眼前发黑,连带着看到的事物都带上重影。
他看见原本应该离他有一段距离的寒山先生就在他身后,某种不祥的,如同线虫一样的青灰色痕迹正从她的脖颈向颧骨爬动。
即使是城中疫死两日的尸体也不会有这么恐怖的面容。
在被那蠕动痕迹挂满的面孔上,那双金色的眼睛正饥饿地盯着他。
他惊恐地倒退,脊背抵上城墙,眼前这像是鬼怪一样的人正缓慢地逼近他。
她的手迫近他的眼睛,衣袖里似乎藏着什么闪闪发光的锐器……
嬴寒山旋身把他身后刚刚翻过垛墙的敌人掀了下去,士兵剧烈震颤着回过神来,眼前的女人面容严肃,脸色正常,正恼火地盯着自己。
“愣什么!不要命了吗?”
他来不及道谢,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嬴寒山已经不站在原地。
刚刚一定是看错了吧,他这么安慰自己。
战斗一直持续到黄昏,第一次攻城没能冲破城门,对方就不得不把强攻换作围城。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不能一举而克,后面的就全都是平白增加伤亡。
嬴寒山从一边的水桶中掬了一把水洗脸,其实她脸上没有尘土,也没有血,纯粹只是为了让血热平息下来。
到战斗结束,系统的读数到六十五,随着对面撤退,它总结性发言:“今天您的杀生数量是六十五人,请做好近期突破准备。”
现在她知道战斗中的狂热感是哪里来的了,在她参与(或是领导?)的战役中,所有战死的人都被视作“因我而死”。
今天她唯一一次动手是把那个冲上城墙的敌军掀下去,但今天她涨了六十五个杀生数量。
嬴寒山下了城墙,找了块墙根坐下了。
夕阳落在她额头上,转瞬被谁遮住。
裴纪堂在她眼前站定,有些犹疑地试图给自己找个合适的姿势。
他没办法向她一样大喇喇地歪坐着,也不想站着这么居高临下地俯瞰他,在他找到一个合适位置之前嬴寒山自己爬了起来。
“会有援军来吗?”她问。
她说的是第五浱,被说“包庇逆贼”的襄溪王,说好的包庇逆贼,这边打起来了那边却连个动静也没有。
裴纪堂没有回答,嬴寒山不再追问。
“那个抓住的假和尚还活着吧?”她问,“别和之前那个一样自尽了事了。”
“活着,”裴答,“但没说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