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学术资源分享的问题,校方最后想了个方案,实则也是延续了北大清华校内资源共通的思路:北京市内的大学生及研究生可以凭借各大高校的校园卡登记入内,但不对社会人士开放。
那份规定从十月七号正式开始实施,宁老师确实还是第一次碰见这盛况。
不过各大高校……
宁昭同回想了一下韩非的课程表,他今天好像只有晚课。
勤工俭学辞了,没什么期中压力,上次说了要来的——一个头发半长的头抬起来,正对上她的目光。
韩非颔首示意:“宁老师。”
“……”
好羞耻怎么回事。
旁边的女同学笑道:“梅楷是宁老师您的忠实粉丝,上半年的时候天天来院里,说要蹭您的课,今天终于得偿所愿了。他是北师大学历史的。”
宁昭同重复:“梅楷?”
“家父期许我能为人平直端正,一如楷书,故而取名‘梅楷’,”韩非解释得很认真,然后递过来一本崭新的《胜负在人》,“还想求一个宁老师的签名。”
这人说话真是太怪了。
女同学瞅他一眼。
宁昭同轻笑一声,从他文具袋里摸出一只秀丽笔,在扉页龙飞凤舞地落下两个字,递给他:“这书销量好吗?”
韩非看见墨意淋漓的“明光”,眼里带上一点笑:“比王先慎的好。”
这话说的。
宁昭同掩了掩笑意,准备回讲台:“行,好好听啊,回答不出问题下次不许来了。”
韩非把书收好,很恭顺地点了一下头:“敬闻先生高论。”
女同学:“……”
怎么感觉你俩认识啊。
宁老师上半年没上班,秋季学期就要稍微辛苦一些,一共三门课,都在同一天。
一门基础通识类的《政治哲学》,一门给硕士开的《战争伦理》选修,还有一门是前辈带着期许推过来的《先秦哲学专题》,好在偏重讨论,备课压力不大。
上午三四节这一门就是《先秦哲学专题》,主题是早就布置下去了的,关于诸子的君臣观和人民观。
她接手这门课后略微调整了上课方式,并不再轮流让人上来做pre,而是各自凭借兴趣深入阅读,在课堂上以争鸣的方式为诸子做辩护。这种模式不太招摸鱼的待见,所以前两个星期退课的不少,但留下来的都玩得挺开心,也反馈各有所得。
宁昭同对现状一直挺满意,但今日韩非的到来让她有了一点更多的期待——毕竟大王当年在稷下学宫舌战百家闻名临淄成可不是吹的。
果然,谈到君臣人民,韩非的表达欲非常强,辞锋也很凌厉,半个小时后只剩下一个小个子女生还坚持跟他辩驳。
几分钟过后姑娘受不了了,提高声音:“我觉得你这么咬死文本是缺少意义的,而你将论证义务推给我的很多问题在我看来应该是常识,我应该怎么论证常识?另外你的措辞在我看来实在太缺少基本的人文关怀了,你不断地跟我重复的都是冰冷的宏大叙事,但我很希望我们能谈论真实的个体……”
宁昭同认识这个姑娘,院内辩论队的二辩扛把子,以辩风攻击性强出名。
“我赞成理论应该具有人文关怀,但我们在千年以后看问题,必定站在历史的角度,也只有历史的角度。所以,你的指责在我看来,是以古非今,”韩非神色不动,咬字很清晰,“另外,在你那里‘民主’是先入为主的预设。先秦没有民主文化,从这个角度进行批判,我认为有失偏颇,合理性也很可疑。”
这话一出就有更多人反驳他了。
“我承认我们只有历史的角度,但批判不是绝不是只有感同身受这一种模式。如果这样,在你看来,一个男性做女性主义批判是不是很尴尬……”
“先秦没有民主文化,但存在朴素的民主意识是显而易见的。而且当时儒家是显学,不论从一种‘恻隐之心’的普世道德来推理,还是认为儒家的影响力让善待民众已经成为一种主流意识形态,我觉得大部分人都是赞成安居乐业的仁政的……”
“是啊,就算没有写进宪法的民主,但儒家的影响力会给君主形成道德压力的啊,你不能因为在封建时代就忽略道德压力吧……”
“战国要差一点,春秋和春秋之前大家还是非常看重贵族颜面的……”
宁昭同撑着脸听得津津有味,跑题了也不准备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