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上宫里闹的人仰马翻,宫外也是精彩纷呈。
相比其他府邸富丽堂皇的装饰,秦府就简单利落的多。大概是代代从军的缘故,府中格局相对简单,青砖绿瓦,曲径幽深,五步一树,远远望去,拔地而起的参天大树似乎把整幢府邸都揽入怀中,密不透风。
红木雕刻的长条桌子坐落在内院,烛火摇曳,一块块先人的牌位位立其上,一男子挺直着背跪在地上,神情桀骜,即便跪着,也掩饰不住一身的锋利。
旁边是一位身穿棕红裙襦的,头戴一只精巧的垂束华簪,光滑如新的指甲不染半分花色,手上捏着一方素帕,垂眸拭泪。
上首的男子谦谦儒雅,身上还穿着未来得及褪去的绛紫色官袍,此刻双眉紧蹙,恨恨的看着下首的儿子,开口道:“昨日宴会上,看看你那急不可耐的模样,跟威虎那只懂得打战的老匹夫有什么区别?”
威虎是丽妃乌双双的父亲。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别人送上来的刀,为什么不要,这天下迟早要一统!”地上跪着的正是秦霄,处理完一堆事情,余下的琐事交给亲属,尘埃落定之后便被说一不二的秦相直接提了回来。
“混账!”
“这天下要是像你说的那么容易打几次战就可以统一,先人这么多英雄豪杰,还轮得到你来耍威风?”秦相毫不留情的指出他的自大:“你以为打了几次战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可以在千军万马中直取人家首级了吗?天下就能一统?哪天被人算计进去都没有人给你收尸,天真!”
“呸呸呸!说这等不吉利的话作甚?收回去!“在旁边独自抹泪的妇人闻言顿时发声,语气恼怒。
秦相满腔的愤怒被她这么一打岔,一下子卡了壳,不知如何继续下去。
唇角颤了颤,他摆手,无力的摇了摇头。
“爹,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能让你有一丝一毫的满意,但是总有一天,我会是你的骄傲!”地上的男人铁骨铮铮,说出来的话却是期盼得到父母认可的执拗。
秦相身形一顿,却没有言语。
“哎!”
妇人叹了一口气,上前几步蹲在秦霄面前,抚了抚他的额头道:“儿啊,也许娘亲不懂你们男人的抱负,但对于一个普通老百姓来说,安稳下的平凡,就是最大的幸福。你在街上任意找一个有家有室的人问问,我现在给你一袋金子,你跟我上战场去,无论生死,你可否愿意?换做是你,你怎么选择?”
秦霄眸光微动。
“打战好吗?天下一统好吗?从字面意思理解,从达官贵族来看,平时大家侃侃而谈,自然是好的。可是达官贵族有护卫守护,宫里的贵人有禁军守护,外面打战打的再凶残,首当其冲的是他们吗?不是的。先倒下的一定是那些最无辜的百姓。“
“天下一统固然好,可是这其中要付出的代价,时间,精力,军需物资,这些,你作为一个将军,不会比娘亲更难懂。外敌凶残,百姓何辜呢?如今,真的是打战的最好时机吗?那些平日里在朝堂上弄权的掌权者,难道只是一堆酒囊饭袋?他们看的不会比你透彻?”
“连天下的百姓,自己的子民都护不住,难得片刻安稳,天下如何一统?儿啊,你是做将军的,需知你不是为了自己而打战,更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你是为了天下百姓的安危而厮杀。记住这一点,如果有一天你忘记了,那你的初心究竟是为了一己私欲,还是国家安危?”
秦夫人的一番话如同一道惊雷贯耳,秦霄只觉得五脏俱焚,整个人好不容易塑造起来的世界观开始濒临崩塌。
某一刻,秦夫人的话与洛溪当时在御书房劝说帝峥收回虎符时的话竟有异曲同工之妙,两道声音清晰的交杂在他脑中,吵得他静不下来。
年少时他渴望得到父亲的关注,于是弃文从武,招呼不打一声的到了军营。几番历经生死,他深刻意识到国家面临的局面,将士多有不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不是空谈。
他想要带他们回家!这是他九死一生后许下的心愿。
回到家里后,他被父亲提去了祠堂,也是像如今这样跪在这里,可是他的目光是不屈的,他觉得,他已经在这个家里有了一席之地,他有自己的底气,过去十多年没有拥有的,如今都拥有了。
那就是与父亲抗衡的勇气。
再后来,战打多了,军功也立的多了,周围的奉承多了,虚与委蛇多了,父亲的目光却少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把满腔的孤勇,怨愤通通化为戾气,因为只有在战场上,那些人的目光会让他感觉到一丝他是真实存在的。
可是如今他再次跪在这里,却突然觉得,他再次一无所有了。之前所以为的,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