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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景泠没说什么,他和何升结识多年,早就跨越一般的朋友之谊,何升虚长他十岁,于他而言如兄如父,这些年他们一起经历良多,或许从前何升是不得已而从商,一心还想着读书求仕,可现在贺景泠知道,何升在祈京的这两年看透了朝堂之上的阴诡算计,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治国平天下的君子抱负终究没有那山水相伴自在一方。
每个人都有自己所看重的东西,事若求全何所乐,既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那他坦然接受。
贺景泠转身,苍白的脸上带着诚挚的笑,没有劝阻,没有挽留。淡然又洒脱,对他行一礼:“此去山高水远,愿兄长一路保重,早觅良缘。”
何升也释然一笑,躬身回礼:“祈京虽是富贵无双,但也是非不断,愿弟此后安乐如意,长寿无极。”
两人抬眸对视,残阳映在他们脸上,他们并肩而立,共赏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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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朝廷的动荡在短短几日得到了遏制,不少怀有叵测居心的人还没来得及冒头就被压了下去,祈京依旧秩序井然,宫城固若金汤,大刀阔斧的整顿之风从上蔓延到下面,质疑反对的声音被雷厉风行的废太子扼杀在摇篮里。
祈京要变,大齐的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李长泽站在这个位置上,无上的权力滋养着他早已扎根心底的野心。李牧没有做到的事他来做,大齐的未来,他来守。
圣德二十八年春,帝复立皇子宴为太子,帝危,遂命太子监国。
自此,无数新令随之下达,平凉关以北防线高筑,西南邻国互不干扰,历经战乱和灾祸的国家抓紧时间休养生息,以迅猛之势恢复壮大,强盛。
太子监国期间,苛捐杂税一律废除,朝廷重新丈量土地,为此杀人无数,用人无数,商人大行其道,南北互通东西便利,无数寒门士子走上官场一展抱负。均田策下世家纷纷站出来反抗朝廷,谩骂声有之,叫好声有之,世道要变,朝廷在变,用鲜血,用厉法,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圣德二十九年秋,帝崩。谥号仁,同年九月,太子李长泽登基,改年号为宣和。
元极殿内一片安静,侍女恭敬地为高大威武的新帝换上属于帝王的冕服,她们压低头颅低垂眼眸,小心谨慎地完成每一道步骤,生怕冒犯了这位年纪轻轻却积威深重威的新皇。
“你们先出去吧。”直到一个穿着桦色长袍的修长身影出现在寝殿门口,她们明显松了口气,恭敬地退了出去。
见到贺景泠,李长泽脸上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来,仿佛方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阴郁神情并不存在:“明明匡严礼说你还有两日才回来。”
“当然是骗你的,”贺景泠紧赶慢赶,到底是赶上了,这两年他鲜少离京,上次西楚南越来访过大齐后先后对大齐颁布了禁商通令,此番远赴西北边陲,也是想试一试别的路。边陲之地历来鱼龙混杂难以管束,民间往来也是屡禁不止,这两年大齐经济愈发繁荣,西楚南越两国抱团日紧,他们不能坐以待毙。经济是连通两国的脉络,贺景泠要做的就是打通这个关节。
何升在这上面花费了不少心血,贺景泠走了半年之久,路途颠簸,本是疲惫至极,可回了祈京,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倒是感觉还好。
他捧过冠冕为李长泽仔细戴上,退开两步眼睛在他身上上下打量。
“怎么样?”李长泽问。
“威武不凡。”贺景泠似模似样地评价。
李长泽一把将人拉进怀里,闭眼感受着熟悉的气息:“三郎。”
“嗯?”
不知道李长泽要说什么,贺景泠没有问,听见李长泽一副泫然欲泣的口吻道:“西北路途遥远,途中繁花铺锦,一别半载,我心凄凄。”
感受到抱着他的手臂越收越紧,一路的疲惫在这一刻消失殆尽,贺景泠忍俊不禁。拍了一下他的肩,抬手抚摸凌厉的轮廓,缓声开口:“陛下春秋正盛,别处找不到这样的好儿郎,我还要和陛下名留青史,万寿无疆呢。”
李长泽握住他的手:“三郎,山海臣服,日月同辉,我要你一直陪着我。”
杨正在殿外小声提醒:“陛下,时辰到了。”
贺景泠:“好,我会一直陪着你。”他捧着李长泽的脸吻了上去,一触即分,
“时辰已到,陛下去吧。”
第90章异常
“讥刺王氏及在位大臣,其言多痛切,发于至诚。上数欲用向为九卿,辄不为王氏居位者及丞相御史所持,故终不迁。居列大夫官前后三十余年,年七十二卒①。”
宽阔的庭院中传来朗朗书声,年纪尚幼的小王爷满含期待地看着面前的青衣男子,等待着他的夸奖,“先生,昨日留给我的功课我都背完了。”
他面前的那名男子也不知道听没听他背诵,拿着书卷懒懒翻看着,如玉似的手指修长漂亮,长发随意垂落在肩头,微微抬眸,那双眼睛更是熠熠生辉,见之忘俗。
在李垣殷切期待的目光中,男子终于抬起头来,拿着书卷毫不客气在他脑门儿上敲了一下。
李垣当即五官一皱拧巴在一处“哎哟”一声,似是不解自己都背出来了怎么还要挨打:“先生?”
“小小年纪,学会投机取巧了。”
贺景泠睨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开口。然后在李垣心虚的目光中从石桌侧方摸下来一张薄如蝉翼的纸。
正贴在李垣的正对面。
只见那张薄薄的纸上密密匝匝写着方才他所背诵的内容,字迹尚且说得上端正,一看就是亲笔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