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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景泠坐下,接过一杯提前泡好的正热的茶水饮了口,开口道:“凌山,这几个月辛苦你了。”
“说这些太见外了,”匡严礼温笑道,“我做这些都是心甘情愿,倒是你,消瘦了许多。”
贺景泠笑了笑,没接这话,素白的布衣衬得他身形单薄,随意散落的墨发仅用一根发带绑在脑后,声音清朗而平静:“刚得到消息,楚越联军渡过泗水河,雷信大败身受重伤,我军损失惨重。现在北晋派了吴奉来前线,吴奉是北晋的大将军,身居高位战功赫赫,他来了,与我们怕是会有一场恶战。”
匡严礼自然也收到了消息,此刻深夜寂静,谈及此事也难掩怅惘:“汉军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所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如今的大齐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像他们这种不过是无根浮萍,难免有风雨飘摇之感。
“愁尽千里路,自有来风时。”贺景泠望着他,“凌山,你不是自怨自艾的人。”
匡严礼自嘲苦笑:“如今我还要你来规劝了。”
贺景泠:“今日我去见了王昊,兖州王家的家主,大通商会背后的掌舵人。”
匡严礼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失态,回答道:“他年纪轻轻就掌管偌大的家业,只怕不是个好相与的。”
“这还要归功于他背后之人。”
“你说的是……”匡严礼立刻想到了一个人,他顿了下,有些不确定,“你是说他背后有人扶持。”
“别忘了李珩衍母家是河东郡蔡氏,煊赫一时的世家大族,哪怕如今没落。”
是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从李珩衍叛逃至今仍然下落不明,世人都以为他死了,李珩衍这个名字也渐渐成了祈京城中的忌讳,谁也没有再提起过。可没想到今日竟然又在这里听说了他,再联想到大齐境内现在发生的这些事,只怕这背后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真相。
匡严礼有些疑惑:“你是什么时候怀疑是他的?”
贺景泠:“朝廷诸臣对我的心怀不满不是一日两日了,杨敬是朝廷重臣,他的目的太过明显,当我察觉不对时他反应太大,立刻就集结诸臣向我发难,如此急不可耐,倒像是生怕我发现了什么。这几年李珩衍一直下落不明,本就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未防止这个失踪的李珩衍借着陛下亲征的空隙在祈京生事,所以必须要敲山震虎。”
贺景泠是个怎样的人匡严礼早就清楚,可还是忍不住被他的深谋远虑而震惊:“所以你杀了他,用最残忍的手段。”
“是。”
匡严礼无话可说,他与贺景泠相识已有十数年,不过从前那都是点头之交,后来贺家出事贺景泠流放,再到之后的天下大赦,他们一直都没有过联系,直到后来他北上行商,途中偶遇故人,这才有了来往。
他见过以前的贺景泠,那时候应该叫他贺煊,世家大族的嫡出公子,才貌双绝的少年郎,名满京城风头无两,就是祈京喜里最出众的皇子也比不过他的嚣张。最负盛名的世家子弟,无人能出其右的锋芒,当年那个永远热烈的少年收敛了爪牙,低眉浅笑敛目犹如一潭死水,平静而又漠然地诉说着他人的死生。
匡严礼想不明白。
当年贺家之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疑点重重,也事到如今,明明为贺家翻案是易如反掌之事,贺景泠却从来没有提起过。
狐媚惑主,目无法纪,心狠手辣,残杀重臣,一桩桩一件件,传闻难以入耳,他根本就不在意,就好像,从来没有在乎过。
和贺景泠相识这么多年,匡严礼有时候也看不懂他。他不知道贺景泠究竟想干什么,但不是每个人都有义务对别人推心置腹,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权利向别人刨根问底。与人相处最重要的就是分寸,进一步冒犯,退一步疏离,匡严礼从来不会做逾矩之事。
“我能做些什么?”
“当年我回京之时还是兵部尚书的董伯远因为贪墨一事进了大牢,他贪墨的那笔银子是仁帝本打算用来购置一种名叫火铳的武器,后来因为他入狱此事就此搁置,我想要是现在我们能有这么一批武器那必定是如虎添翼,也不至于这么被动,”贺景泠没有客气,继续道:“还有,王昊这种人不会永远的忠诚于谁,只有绝对的利益才能牵制住他,有你在他我不担心,只是何升人在南境,这次我带来了火铳的图纸,这件事绝不可让让王昊他们听见任何风声,商会诸事我分身乏术,都要靠你。”
“分身乏术,你要做什么?”匡严礼听出贺景泠话里的意思。眼下大齐风雨飘零,内患稍平,局势未稳,谁也不知道战争什么时候会结束,谁也不知道大齐还能撑多久。
贺景泠道:“北晋赫舒公主回京,她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可祁熙把持朝政,她怕是有心无力,北晋朝廷横征暴敛,他们的子民早就对这个国家死心,如果赫舒有心无力,那我就助她一臂之力。”
“你要去北晋劝和?”匡严礼惊地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你既然知道北晋是摄政王祁熙掌权,是想去送死?而且平市就是个是非之地,若他们拿你挟持陛下,你当如何?是要陛下为你献城投降,还是让他不顾你的死活趁机发兵?”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贺景泠,你太自负了,你当真以为平市是无人之境?还是你根本不把它放在眼里?”
随着他话音落下,窗户之外猛地响起几声闷雷,一阵白光闪过,屋内蜡烛被灌进屋中的风吹的左右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