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岐州刺史张年却无法入眠。
新纳的十七岁小妾心里打鼓,起身问道:“妾入府两月有余,郎君莫不是已厌倦了妾身?”
张年已过四十,看着小自己二十多岁的女子叹了一口气,“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为饥民抢粮之事忧愁。一边要严审,一边是钦差,谁都得罪不起,这让老夫如何是好?”
“听闻那位钦差乃是位女子?妾身愚昧,工部员外郎身居几品?”
“六品。”
“六品?那岂不是跟崔长史一样大的官?咱们岐州虽只是中州,可您是刺史,官居四品,怕什么?”小妾脆生生道。
“你知道什么?她是京官!东宫女官出身,又是内文学馆的女师,平日里见的全是王孙贵胄。我虽是刺史,怕还不如她在圣人面前说得上话。那日张将军设宴为她接风,她能为了一个婢女甩给张将军冷脸,我若是传她上堂受审,岂不把她得罪透了?”
张年越想越心烦,索性穿好衣服,坐到了书案前。
小妾走到张年身后,给他捏起肩膀来,“若要升堂,总得有首告之人。郭、裴几家不是说会找到指认她的人么?郎君身为刺史,不过是恪尽职守,便是以后上官追问起来,也不是咱们要刻意为难那位刘员外,怕什么?况且,他们找证人也不会那么快,明日一早,郎君不妨先去拜访一下刘员外,探探口风。礼尚往来,她来岐州后,既来刺史府拜访过郎君,那郎君去驿馆探访一下又有何妨?”
张年觉得有理,点了点头,“还是六娘聪慧。若她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此事便还有转机。”
第二日一早,张年便带着厚礼来到了驿站。
他来访,刘绰倒一点都不意外。忙让人看了座,又让丫鬟上了茶。
“刘员外,这几日天寒地冻,驿馆简陋,昨夜休息得可好?”张年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
刘绰微微颔首,回以礼貌的微笑:“劳张刺史挂念,一切都好。张刺史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张刺史轻叹一声,故作忧虑之色:“哎,刘员外,实不相瞒,本官昨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昨日城中饥民抢粮之事,闹得人心惶惶,本官身为一州之主官,实在是责无旁贷。”
刘绰眉梢微挑,语气平和:“张刺史忧国忧民,令人敬佩。关中两年大旱,差事的确不好做啊。”
张年捋须沉吟,话中有话:“刘员外乃朝廷钦差,见多识广,又在民间颇有声望,此事若得刘员外相助,或许能有转机。”
刘绰谦虚道:“张刺史过誉了,刘某一介女流,能有何助力?不过,若张刺史有所差遣,刘某定当尽力而为。”
张年见刘绰脸色不变,决定再进一步,故作亲近道:“刘员外谦虚了。不过,本官此来,其实是因为一个离奇传闻。”
刘绰也忙摆出一副热情吃瓜的模样,“哦?下官愿闻其详?”
张年一脸谄媚地道,“昨日事发之后,本地豪族便齐聚刺史府。他们说,那日抢粮的百姓中,有人曾提及与刘员外的商队有过接触,知道门口挂了牌匾的粮店中便有粮,可以去抢。他们言之凿凿,不知此事是否属实?员外放心,我特地将随从都留在了外面。出了这个门,我便当什么都没听过,您也什么都没说过。”
刘绰心知张年是在试探自己,便故作惊讶:“哦?竟有此事?刘某自问行事光明磊落,不知怎会传出此等流言?不过,由此也可见流言之无稽了。”
“愿闻刘员外高见!”
“刺史请想,粮店既开门迎客,店中自然有粮,何用看有没有刘某所颁的牌匾?我看是有人不怀好意,有心要抹黑于我。刺史有所不知,自做了这个冰务司员外郎,真是得罪了不少人。否则,之前怎会有人假冒云舒棉布之名,在关中低价收购棉花呢?难道张刺史也觉得,是下官在背后推波助澜?”
张年见刘绰回答得滴水不漏,忙将话锋一转:“刘员外言重了,本官岂敢怀疑您。只是,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坊间什么流言都有,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恐怕难以向苦主交代。刘员外的清名也必然会受损。您刚刚遇刺,城中又发生此等抢劫之事,本官只是担忧员外的安危罢了。不如,刘员外还是搬入刺史府中居住吧?本官也好就近照顾。”
刘绰听出张年这是在变相限制自己的行动,站起身,微微躬身,郑重其事地表示感谢:“张刺史考虑周全,刘某十分感激。不过,刘某此次前来,还负有巡查冰务的重任。补发棉钱的事不过是顺手为之。如今棉钱已补得差不多了,待护卫们的伤再养养,下官就要返回长安了。驿馆护卫之事,您也看到了,因为被刺杀过,张将军早已加派了人手,无需担心。至于查案之事,就交给张刺史了。灾荒之年,百姓饥寒交迫,难免做出些过激举动。常言道,法不责众。下官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您也不容易。”
张年见状,也只好起身,“既然刘员外如此信任本官,那本官定当全力以赴,尽快查明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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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沉,乌云密布,一群壮汉携带着绳索和棍棒,骑着马匹,气势汹汹地闯入了一处宁静的村庄。
为首之人高声呼喝:“听着,我们是来搜查藏粮的,任何敢阻拦的,严惩不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