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我安葬了姐姐,重新开始流浪。”
就是在那时,百里嚣结识了老乞丐。
百里嚣的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偷偷教过儿女识字,老乞丐见百里嚣竟然开过蒙,闲来无事便将肚子里的书背给他听,百里嚣就这样记住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老乞丐死后,百里嚣做过盗墓贼,去义庄背过死人,采过矿,拉过纤,抄过书,还跟过跑江湖的班子。
然而世道纷乱,难以安身,为了填饱肚子,最终,他将目光投向了军营。
那时大衍虽已立国,名下许多城池还未归心,朝廷派出军队四处平乱,沿途不断招募兵力补充。
百里嚣十四岁投军,先后换过好几支队伍,在他看来,那些人的规矩与他儿时的记忆并无不同。
为将者拥兵自重,独断专行,为兵者外强中干,欺软怕硬。
或许是身边的人太差劲,百里嚣在这样的队伍里竟也屡建奇功,只是这些功劳都被算到了他的上司头上。
雁安宁恍然:“难怪我在西南军之前从未听过你的名字。”
百里嚣嘲讽地笑了笑:“冒领军功之事屡见不鲜,我们都习惯了。”
他最初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懒得与上司计较,何况计较了也没用,反而易遭报复。
但人的天性总是以强为尊,渐渐地,他身边竟也有了一帮追随之人。
他上头的将领出于忌惮,总是派他执行最危险的任务,百里嚣多次死里逃生,最后,他还活着,他所在的军队却没了。
“那支队伍被敌人打散,流亡的士兵无处投靠,跟着我在南边辗转了两年,夺下了第一个县城。”
从那以后,世上便有了西南军。
而大衍经过连年战乱,国力耗损巨大,为了保存兵力,朝廷放弃了一些不要紧的边远州县,重新划分了领地。
西南军就这样成了一支单独的势力。
西南军成立之初,周边有不少这样的势力,他们要么被吞并,要么被消灭,没有一支存活下来。
唯有西南军在众多势力的夹缝中,不但走到了现在,而且日益壮大。
雁安宁没打过仗,但她能想象这里有多少艰辛。
她沉思片刻,道出另一个疑问:“百里嚣是你的真名?”
百里嚣不知生父是谁,他的母亲又从未提过家族的名姓,百里嚣若不跟父姓也不随母姓,那他这个名字从何而来?
百里嚣笑了下:“小时候我只有一个乳名,后来认识老乞丐,他整日念叨什么行百里者半九十,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我在从军的时候就填了‘百里’为姓。”
雁安宁了然,这的确是百里嚣能干出来的事情。
“嚣呢?这不会就是你的乳名吧?”
以他母亲的性子,不像会给他取这样的名字。
百里嚣笑笑:“老乞丐常说我嚣张乖戾,不可驯也。”
既不可驯,他便索性以嚣为名,认下了这个事实。
“所以你的名姓都是自己取的?”雁安宁摇了摇头,叹服道,“你这样倒是让我想起孟子的一句话——‘人知之亦嚣嚣,人不知亦嚣嚣’。”
百里嚣扬眉:“孟子说这话是让人无欲自得,你看我像半点无欲无求的样子?”
雁安宁嘴角一弯:“无欲便是任性,自得方能自在,我见过的人里,你就是最任性的一个。”
“依我看,你比我任性多了。”百里嚣道,“你这倔脾气,就算十匹马也拉不回来。”
雁安宁心知他指的是自己不肯出宫一事,她叹口气:“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凭你一人能做什么?”百里嚣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现在是把自己放在火堆上烤。”
雁安宁笑了笑,她看向百里嚣,目光清澈:“若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深入京城,不也是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吗?”
百里嚣顿了顿:“我和你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