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回答李凌云的问题。他要找的明珪,正站在上阳宫中一处华丽的露台上,眺望着宫城西面渐渐打开的厚重宫门。在他的身边,身穿瑰丽紫色衣衫的武媚娘也同样在极目远眺,但她所看的方向,却是洛水对面那些人来人往,住满了商人等大唐百姓的坊市。
“《大云经疏》[1]已经开始编纂,只是公开的时机,还要根据你接下来的行动来决定。”
武媚娘轻启朱唇,淡然地道。
“为您开启灭法之世吗?我甚为荣幸。”明珪微笑着优雅地应答,“只是离开之前,我还想问您一个问题。”
武媚娘收回目光,看向明珪。“问吧!”
“您似乎对世人认为的‘天道’不以为然,那么,您心中的‘道’,究竟是什么呢?”
“我也不知,”武媚娘眼神嘲弄,“或许有一天我知道了,就告诉你。”
“那好,到时请您一定记得告诉我。”明珪点点头,看向西门下那个小如蝼蚁的黑色人影。
“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你,”武媚娘歪着头,像个少女一样看着他,“子璋,你利用明崇俨入宫为我做事,甚至劝服明崇俨为我而死,布局数年扳倒东宫太子,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吗?”明珪抬起手,轻轻抓住武媚娘被风吹落的一缕鬓发,缠绕在食指尖端,放到鼻前嗅了嗅。
这暧昧的动作,使得武媚娘的酥胸为之大大起伏。明珪抬眼,向来温厚的笑意变得邪魅,晶亮的眼眸中,目光勾魂夺魄。
“除了与美丽的您毫无芥蒂地亲近之外,我还想看看您的道,会把这个大唐变成什么模样。”
“就这样?”武则天看着明珪松开她的发丝转身走向露台边缘的楼梯,有些不满地追问。
“就这样。”明珪边说边下了楼,他的声音从下方随风飘来,“对了,如果有一天李大郎触怒了您,还请您留他一条性命。”
武媚娘将发丝捏起,放在唇边,微微一笑。
“准了。”
宫城西门打开的缝隙旁,体形纤长的少年急切上前,迎接朝这边走来的中年男子。
如果李凌云在这里,他一定会大吃一惊。
因为那少年竟然是“死去”的子婴。
少年的脖颈上缠绕着厚厚的纱布,狭长的双目盯着远处露台上那个尊贵华丽的女子看了好一会儿。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子婴回忆起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夜晚,教他杀人的蒙面男子低笑道:“以后你可以称我为师尊,你不会有第二个师尊,对其他人,你只能叫他们师父或老师。当我自称师尊的时候,你要能认出我,不论你遇到怎样的危险,我都会庇护你,让你活下去。”
然后他又回忆起,在山洞中绝望地与李凌云对峙时,握住他肩膀的明珪在身后对他小声说:“我是你的师尊。”
他还记得,当他的血离体飞溅时,明珪在捂住他脖颈的那一瞬,在伤口上涂抹了某种药物,让他立刻止住了血,然后又用血手掩护,朝他口中滴了几滴透明的液体,他很快便人事不知地昏迷过去。
再醒来时,他已被送至某个胡商处休养。明珪留给他一封书信,让他一切听从自己安排……
“走吧!”明珪对少年笑了笑,一马当先地走出宫去。
少年随他从宫门离开,却又忍不住再次回头,看向身后雕梁画栋的宫室亭台。
之后,他便朝着那个神秘的中年男子追去。在他们身后,厚重巨大的宫门缓缓合拢,发出龙鸣一般的巨响……
史书有载:
上元二年六月,雍王李贤被立为皇太子。不久监国,留心政要,处决明审,高宗曾手敕褒奖。时正谏大夫明崇俨以厌胜符咒之术为武后信重,明崇俨常密称太子不堪承继大位,英王貌类太宗,相王相贵,宫中又潜议贤是武后姊韩国夫人所生,贤疑惧渐生。武后命北门学士撰《少阳正范》《孝子传》赐太子,并数次作书责斥太子,贤愈不自安。
明崇俨在东都被盗杀,武后疑贤所为,遣中书侍郎薛元超、黄门侍郎裴炎、御史大夫高智周与法官推鞫其事,贤所亲近户奴赵道生诬称太子使己杀明崇俨。于东宫马坊搜得皂甲数百领,武后以此为太子谋反证据,废太子,幽于别所。高宗素爱太子,欲宥之,武后曰:“怀逆之人不可赦,须得大义灭亲。”并于天津桥南焚所搜皂甲,以示士民。遭贬者数十人。
贤于永淳[2]二年迁于巴州。文明[3]元年,武后临朝,令左金吾卫将军丘神绩检卫贤宅,神绩逼贤自杀,时年,仅三十四岁。
(第二卷完)
注释:
[1]助武则天称帝的《大云经》这部经书本身不是伪造的,是南北朝以来就从西域传来的,且有译本,武则天命人伪造的是《大云经疏》,也就是这部经的解释注疏,暗示出武则天就是弥勒菩萨转世,要成为女王,天下之人都将崇拜归顺。
[2]唐高宗李治曾用年号,682—683年。
[3]唐睿宗李旦曾用年号,68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