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捡狗进山烧炭后,家里平静下来。灯花操持家务,日子一天天平稳运行。每天放学回来,蒜头就带着小本子来到屋场边,按照捡狗进山前反复的交待,要好好清点雇工放好的土砖。
放砖的人是外村的。看到蒜头人小,就有了坏主意。有时砖做得粗糙,日头一晒就裂成两半,或掉了棱角,放砖的人就说是完好的,算是一块。有时是半砖,供砌墙时特殊用途,也要算作一块。
蒜头一边指着砖一边念着数,工人有时故意插话,一打乱就忘了数到了什么数,工人趁机随便说个更大的数字,蒜头想一想,就接着往下数。
比起放砖的时光,数砖的日子枯燥无味。蒜头知道,这些数字是父亲的关注焦点,而他更感兴趣的是放砖的过程,那怕父亲有时脾气不好会骂他一通。那些暮晚一起放砖的时光多么让人怀念!
那段时光,捡狗白天在生产队下地,晚上就让蒜头打火篮,一起放砖。看到新鲜的砖胚从父亲手下诞生,蒜头有时忘了添松片。火焰暗下去,父亲就喊一声,蒜头又赶紧从竹篓里拿出一块暗红色的松木,丢进火篮里。松脂接触到火焰,滋滋响着燃了起来,晚风把火焰吹得呼啦啦地旺。
捡狗进山烧炭后,蒜头打着火篮只是清点和写数。一排排整齐的土砖望不到边,一直通向黑沉沉的夜幕里。蒜头看到土砖林立,心里头非常调光。如果告诉父亲,他该有多高兴。但父亲在山里烧炭,一个月难得回来一次。
蒜头忙着忙着,就听到弟妹在喊吃饭。蒜头忙着数砖,没有应声。直到弟弟直呼其名,让蒜头惊醒过来,收了手走了过去,拍着弟弟的脑袋说,没大没小的,居然敢叫我的名字!
蒜头决定去看父亲,是几个星期之后的事。
那一天,灯花叫蒜头放学后到镇上买洋油,给了五毛钱。看着纸钞上劳动人民可爱的脸孔,蒜头高兴得过头了,攥着的钱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放学时,蒜头一看空空的手掌顿时惊慌。没钱了,洋油怎么买回家?
蒜头知道婆婆每天要在灯下忙这忙那,做不完的家务事,有时灯花开得老大,把灯火压得好低,蒜头就说,婆婆,灯要暗了!但婆婆说,先暗着,火小不费油!婆婆如此节俭,自己却把买灯油的钱丢了,可怎么办?
蒜头想到了干妈。从学校出来,蒜头心情低暗地穿过了大礼堂和人民公社,无心观望路上张贴的海报。公社里的喇叭音乐高昂,激动人心,更反衬了蒜头的低落心情。
干妈家在娄子脑,与集镇隔着一个山坡。蒜头出了学校往西走,翻过山坡,却看到木门紧锁。蒜头每天上学都要饭盒寄在干妈家,中午就可以吃上热饭,为此早上和午餐时干妈会准时等他。午饭后蒜头带走了饭盒,干妈自然不知道蒜头还会回来找她。
蒜头等了一会儿,只得转身往回走。过了集镇,到了蓼溪,他看到林子里一条花蛇游动,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想到是竹缆。蒜头心里一动,往树梢上高喊,细爷爷,你能下来一趟吗?
树梢上的人,是有银。
那天晚上,捡狗帮有银把竹缆运到木头站。木头站的领导一看,不但收了竹缆,还收了人,把有银安排到木头站里当工人,专门负责上树打缆。有银绝处缝生,自己好歹也算是新中国的技术工人了,虽然只是个临时工。
树上的有银听到有人叫唤,往树下看了看,看清是蒜头,问,有什么事你说吧,我上下一趟不容易。
蒜头说,能借我五毛钱吗?我把婆婆买洋油的钱丢了!
有银说,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如果你是拿来买零嘴,你奶奶就会怪罪我的,我可不借,你回家问你奶奶要吧!
蒜头又一次失望。他往蓼溪街巷里走去。他想到了叔叔书声。
蓼溪虽然是一个江村,但比小镇更早开基繁荣,村里有一条古街,与对岸的小镇一样,两面都是铺子。蒜头一家家铺子找过去,希望能看到叔叔。街道上人丁稀少,有些冷清,两边的铺子里并没有什么货物。什么都结成了集体,商户都转移到乡间务农和居住了。
蒜头就像赶集时一样,习惯地朝两边的铺子看过去。但那些铺子里不是五彩斑斓的商品,却是清一色的东西——木炭。蒜头看着那些黑压压的木炭,心想,就是父亲和工友在山里劳动的成果吧。通过那些粗壮的木炭,蒜头想象着父亲跟他讲起过的烧炭场景。
高大的树木一根根倒下来,发出猛烈的轰响,去了枝叶,砍成小段,父亲和工友挥动斧子,这些木头就被肢解成一片片木柴,被竹担挑到另一处山窝里,垒起了高大的柴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