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件体面事儿,宁和忠不敢直说,但自家侄女儿能有这样的造化,这光沾不到也闹心得要命。第二天宁和忠坐在副驾驶上,露出一张笑脸回头问沉平莛:“书记可能不知道,倒是巧了,我就是襄阳人。”
沉平莛闭目养神:“我知道。”
宁和忠心头一跳:“您知道……啊,哈哈,那肯定的,要不然您怎么带着我最先来襄阳呢?”
沉平莛睁开眼,神情平静:“襄阳市区到你老家要多久?”
“老、咳,一个半小时吧,还得有二十来分钟的山路,”宁和忠听明白了,压着胸腔里兴奋至极的心跳,“您要去我老家啊,那太荣幸了。”
竟然是真的!竟然是真的!老天待他宁和忠不薄,终于给了他一架直上青云的梯子!
沉平莛没回答,只是示意秘书:“明天上午的计划取消了吧。”
“是。”秘书看了副驾驶上的宁和忠一眼,低头划掉了几行字。
第一天跑了几个襄阳市的重点项目,常规工作,宁和忠做得还算扎实,沉平莛也没多表态。晚上接待,市级官员一色诚惶诚恐的脸,倒是有一张熟悉些,沉平莛略略颔首,宁和忠连忙凑上来小声道:“舍弟宁和孝。”
沉平莛看过那份报告,他搞情报出身的,记忆面容是长项,其实都不必宁和忠介绍就能确定他的身份。
宁和孝。
她的生身父亲。
下巴和鼻梁有些相似,不过神态就太迥异了,沉平莛都很难想象她那张神采飞扬的脸上,会出现这样低眉顺眼的表情。
看来即便是基因,对她的束缚也那么有限。
第二天六点沉平莛就醒了,尝了一碗特制的襄阳牛肉面,拍了一张照片,等着回去给她看。七点半整个调研组出发,车速很快,九点刚过就到了宁家老宅门口。
县市村镇领导齐齐站了两排,宁和全刘晓娟两夫妇搀扶着宁长城,都是一脸的茫然惴惴。
宁和忠上前开门,沉平莛走下来,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县委书记致辞表示欢迎,众人热烈鼓掌,沉平莛在掌声里走到宁长城面前,伸出手,笑道:“爷爷,打扰了啊。”
爷、爷爷?!
宁和孝惊异地和宁和忠对视一眼。
沉平莛就那么看重那个逆女?连爷爷都叫上了!
“没打扰,没打扰……”宁长城嗫嚅着说不出话,这官儿来头太大了,他是真怯。宁和全扶着他,别开脸不敢看那个中央电视台的镜头,小声说:“爹,人家问啥子你说啥子,别怕。”
宁长城左右看了一眼,然后握住面前的手,低头:“哎,领导好,领导好。”
沉平莛缓了神色,再握了一会儿才放开:“爷爷叫什么名字?是襄阳本地人吗?”
“啊,本地人,是本地人,我太太、哦,曾祖母那代,就在这儿了,”这领导的手厚实有力,说话温和,宁长城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也没那么紧张了,“我姓宁,宁长城,就是万里长城的长城。”
“哦,宁长城,好名字啊。爷爷多大年纪了?”
“七十九了!”
“那您身体怎么样啊?”
“身体好!还下田呢!我当年当过兵,我们当兵的身体好!”
“哦,您还当过兵呢,在哪里啊?”
“在四川!”
“四川哪里啊?”
沉平莛熟练地抛接着问题,展露自己政客式的亲和姿态,心中却莫名升起一些不合时宜的感慨。
如果他不是沉平莛,他应该是带着各色礼物上门来,用更亲稔的语调唤宁长城一声爷爷。而宁长城应当笑着接过他的烟,欣慰地拍着自己的肩膀,让自己照顾好她。
寻常夫妻,父母至亲的人间烟火,这才该是活着的模样。
而不是他带着她回杭州,逢年过节去拜那一方冰冷坟茔。
看了看田间地头,意识到大领导也没那么可怕的宁长城邀请沉平莛进屋休息,沉平莛欣然应邀。
刘晓娟本就是勤快人,村里又提前说了领导要来,屋里早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沉平莛在长凳上坐下,对秘书做了个示意,很快室内的记者就退出去了,而宁和忠和宁和孝飞快地挤进屋内,坐在了宁长城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