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江北蜷缩起身子侧躺着,望向房门与木地板之间的光亮。小时候,每次入睡前,他都会这样望,也是在等,等爸爸带着溺爱的笑走进来抱起他,再等妈妈怒气冲冲地把爸爸拉出去,站在门外埋怨爸爸一身烟酒气,熏到孩子怎么办。听着妈妈的埋怨,听着爸爸的赔不是,躲在被窝的苏江北会笑,有时也会蹑手蹑脚地趴在门缝往外看,会看到爸爸抱起妈妈,还亲嘴。后来,不知为什么,家里的笑声少了。门缝外有了妈妈的抱怨与哭声,也有爸爸的沉默,等到有一天,妈妈突然离家出走了,门缝那里也仅剩下一道光亮。最后的那段时间,爸爸总会在客厅里抽烟,一句话都不说,偌大的房子静得让幼小的苏江北不敢从被窝里露出头。此刻,苏江北发着高烧,却努力地睁眼望着,他真的很渴望能看到人影,听到说话声,更渴望紧闭的房门能被推开,看到爸爸,看到妈妈,看到儿时那段短暂却无比美好的幸福。从进入福利院,再到长大成人,苏江北一直强迫自己不能哭,因为爸爸说过,眼泪是懦弱的表现,男孩子不能流眼泪,更不能懦弱。此刻,他蜷缩着身子,望着那道门缝泪流满面。以为的坚强,其实只是一张面具。以为的冷漠无情,更是无数面具的叠加。撕掉所有伪装后,苏江北清楚自己脆弱得如同一个孩子,和当年那用被子蒙住头的孩子一模一样,从未改变。诗人说,孤独是一种享受。哲人会说,孤独是人的更高境界。可是,真有人喜欢孤独吗?有谁不是在无奈之后才选择孤独呢?无人懂是孤独,无人陪是寂寞。从五岁起,苏江北不得不选择孤独与寂寞,所以在他的内心深处渴望有人懂他,有人陪他,当他选择了夏澜后,这种渴望逐渐变成了一种强烈的依赖。然而,夏澜的不辞而别打碎了苏江北的依赖,让他再次陷入无尽的孤独与寂寞,也让他彻底收起信任,藏在了所有面具的后边,即便夏澜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也不愿再拿出来。苏江北爱夏澜,一直都爱,从不否认。但这份爱属于不信任的爱,而不信任的爱情根本走不到最后,他比谁都清楚,所以对这份爱有了偏激,添加了报复与利用。当夏澜与麦安宇走进茶室时,苏江北以为不会在意。可看到夏澜那个惬意的笑时,他发现心里竟然空得如同万物不长的荒漠。原来,爱不是那样简单,不爱,也不是放弃那么容易。很快,高烧不止让苏江北的意识有些模糊。迷迷糊糊中,紧闭的房门似乎缓缓开启,儿时的那些快乐时光也如幻灯片般在门外播放,欢笑声响彻了整栋房子,完全掩盖了不断响起的手机铃声。虽然和苏江北通了电话,确定他不在成都,但夏澜还是觉得不对劲,反复想着那个背影,总认为不可能看错。怎么可能看错呢?那应该就是苏江北背影呀!在一起这么多年,即便分开过,也可能连他的背影都认错。如果是他,一定是看到了,误会了,所以才会走得那么急促。电话里挂断前,他好像在咳嗽。是病了吗?还是因为生气呢?在这种心思下,夏澜没办法再与麦安宇喝茶聊天,很快便以身体劳累为由,提出想要早点回家休息,也拒绝了麦安宇的相送。刚坐上出租车,她便在拨打苏江北的手机,打了几次都没人接,无奈之下,只好给萧楠去了电话,直接问道:“萧楠,江北出差了吗?”萧楠安顿好两个孩子,刚洗漱完打算上床睡觉:“是啊,昨天去彭州测试新机型,他没跟你说吗?可能是忙忘了,估计明天会给你打电话。”夏澜紧张起来:“是和沈渝一起吗?你确定他今晚没回重庆?”“沈渝没去,她要参加市里的活动。”萧楠走到床边,朝躺在床上的丈夫做了一个口型,示意是夏澜,继续说道:“苏江北应该还在成都吧,几个工程师还没回来呢,你也知道苏江北的性格,拼命三郎一样,再说要是提前回来了,我应该能知道,一堆事还等着他呢。”“哦,我知道了,谢谢你,楠楠。”夏澜匆忙挂断了电话,等了几分钟后,再次拨打苏江北的手机,可是依旧没有人接。“撒子嘛?又没做什么,耍撒子脾气嘛,你能和沈渝吃饭唱歌,我就不能和别人喝茶吗?”夏澜有些生气,索性收了手机,不想再为这件事情烦心。下了出租车,她又想起电话里的咳嗽声,还是有些担心。另外,她了解苏江北,知道苏江北有着不愿让人担心的习惯,即便真的生气了,他可以在电话里保持沉默,绝不会不接电话,因此,夏澜忍下不满,又一次拨打苏江北的手机,无果后再次给萧楠去了电话:“楠楠,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了。”确实是打扰了。萧楠正在收公粮,丈夫李忆平也正在努力地交公粮。“没事,怎么了?”萧楠压抑住喘息,尽量平稳地说话。“刚才给你打电话前,我和江北通过电话,他说在重庆,然后好一阵咳嗽,通话就断了,现在一直联系不上,我有点担心。”“他说在重庆?”萧楠意识到一定有事,否则夏澜不会这么晚连打两遍电话,赶紧拍了一下身上的李忆平,示意丈夫停下来,继续道:“不应该呀,澜澜,你别急,我这就帮你联系一下,问问到底什么情况。”公粮刚交了一半,突然就不收了。李忆平当然不痛快,不耐烦地说道:“天天找苏江北,当初干嘛去了,一声不吭地走了三年,现在想要粘着老苏,哪有那么多好事儿,我看她比沈渝差远了,你别管她。”“行了,你瞎唠叨什么,和你有啥关系。”萧楠翻着通讯录,找到杨旭的电话号码,杨旭是苏江北的司机,一定知道他在哪儿。“怎么没关系,江北是我哥们。”“废什么话,夏澜还是我姐们儿呢!”萧楠把丈夫推到旁边,拨通了杨旭的手机。“小杨,我是总裁办的萧楠。。。”“萧主任,您好,有什么指示?”“苏总还在彭州吗?”“不在,今天上午,苏总要到市内见客户,中午吃完饭,他说要待两天,不让我跟着,我就开车又回彭州这边了。。。”“哦。。。”萧楠皱起眉,既然苏江北在成都,很可能发生过什么,所以夏澜才会那么紧张。“好的,我知道了。”挂了电话,萧楠没有立即联系夏澜,而是和李忆平分析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会让苏江北对夏澜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