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饭点儿一过,餐厅立刻就变得门可罗雀。忙活一中午的几个人随便挑了一张桌子吃饭,连心说了,自家人想吃什么自己打,不用节省。燕萍性格最大大咧咧,看见罗明俊端了餐盘去打菜,她随后第一个跟了上去。
燕萍刚坐下还没等抄起筷子开吃,连玉咣当一声放下一袋子奶茶,边给大家分边说:“辛苦辛苦,尝尝本小姐的手艺怎么样。”
邓小米立刻跟上捧场,“二姐做的奶茶可好喝了,给电影院供货一夏天呢,天天不够卖。”
卢月拿到一杯原味的,吸了一小口冰凉的奶茶立刻享受地眯起眼睛,“这味道跟冰砖有点像,吃着比冰砖奶味儿还浓。”
能不浓么,连玉做这最后一批奶茶是准备留着给自己人解暑的,比平时多放了一倍还要多的牛奶,各种口味糖浆不要钱似的往里放。
燕萍自己挑了一杯巧克力的,她就爱这个口味,平时买冰砖吃宁愿多花一毛钱也要吃巧克力味儿的。谁知这回巧克力奶茶一入口她却皱紧了眉毛,咽下去好半天才说话,“这巧克力奶茶咋刚入口是苦的,老半天才回甘啊?”
连玉哈哈大笑两声,告诉燕萍:“我看巧克力糖浆剩的不多,就一下全倒锅里了,太浓了嘴里才发苦的,一共就三杯,你还偏挑巧克力的喝。”
卢月凑过去试着喝了一口,眨巴眨巴眼睛说:“不苦啊,我倒觉得特别香。”
燕萍顺水推舟,把自己的吸管往卢月的奶茶杯里一插,干脆俩人换过来喝。
大家伙饿得够呛,一时之间都埋头苦吃没人说话。连玉吃着吃着忽然想起什么,问燕萍:“燕萍姐,今天打算吃白食那个老头儿你认识啊?”
燕萍把筷子撂下,先喝了一口奶茶润喉,“你不提这事儿我都忘了,老郭头儿可不是啥好人,最大爱好就是得寸进尺占便宜。咱要不在一开始就镇住他,难保往后他不一天三顿踩着饭点儿来膈应人。”
“对,我先头也想跟老板娘说来着,忙忘了。”卢月也跟着点头附和,神色间很有些看不上的意思,“今天咱没给他好脸子看,改明儿他就该上门卖惨来了,一张嘴就说自己闺女上吊,儿子跑了,就剩他和一个瘸腿老婆子勉强喘口气,让你可怜可怜啥的。”
燕萍急忙接过话茬,“万一我和卢月一眼没看见,他来了你们可千万不能给好脸儿看啊,老不死的最会蹬鼻子上脸,以后就没完没了啦。”
连玉一听这里边有故事啊,正好下饭,紧着撺掇燕萍讲讲内情。
这个老郭头儿是清河村的坐地户,具体叫啥名燕萍不知道,就知道他还有个蝲蝲蛄的外号。燕萍听她奶奶说,老郭头年轻的时候先后有过八九个子女,最后只站住一儿一女。其他子女命最长的一个活到十八岁,年景不好饿死了。命最短的那个生下来三天,老郭头下地回家顺手把衣裳往炕上一扔,直接给闷死了。
就这最后活下来的一个闺女和一个儿子,最后也没得着好下场。闺女到了年纪相人家,跟燕萍的大伯看对眼了。燕萍她爷奶虽然看不上老郭头好吃懒做的样儿,但那闺女确实是个好的,自己儿子又喜欢,二老就找了媒人上门说亲。
老郭头同意倒是同意了,但跟媒人提了两个要求,一是让燕萍她大伯把老郭头那三间四处漏风的房子给修好,二是让他们家扯块好布给老郭头做一身体面衣裳。
按理说修房子这事儿不算为难人,娶人家闺女给人家爹妈修房子那是应当应分的。偏偏老郭头不知足,房子修好后他把燕萍大伯领到供销社柜台前,指着柜台上的靛蓝色棉布说就这个色,要十尺。
燕萍大伯回家一跟父母说,老两口当时就炸了。燕萍她奶坐在炕头上破口大骂,“十尺布那可是一丈!他当自己是关二爷呢?!没个蝲蝲蛄大还想要一丈布做衣裳!一丈布我能给他做两身装老衣裳还有富余!”
那个年头,年轻人结婚哪像现在讲究嫁妆和彩礼,家家都穿着带补丁的衣裳,一年到头吃不上两回油水,谁都不比谁富裕,个顶个的穷,十尺布燕萍她爷奶是真买不起。
再说了,就算买得起那十尺布燕萍爷奶也不会给老郭头儿买。燕萍她大伯后边可还有六个兄弟呢,给老大媳妇下这么多聘礼,让其他几个儿子怎么看?后边那几个儿媳妇还能娶得起吗?
燕萍大伯心知自己和郭家闺女的婚事肯定不成了,痛定思痛后拎了半斤炉果亲自登门退婚。老郭头收下人家的礼还打了人家一巴掌,怪燕萍大伯耽误自己闺女找人家。
本来这事儿让燕萍大伯给瞒下了,没让家里知道他挨了巴掌。谁知道老郭头不安生,出去跟人吹牛说:“没结婚的女婿就得当驴使唤,看看燕家老大,白给我修房不说,拎半斤炉果退婚让我一巴掌打出去他连个屁都不敢放。”
当天燕萍大伯退婚还被老郭头打了一巴掌的事儿就传的沸沸扬扬,有那嘴欠的给燕萍大伯起了个“半斤炉果”的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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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家兄弟多,几兄弟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去找老郭头算账,燕萍大伯生拉硬拽好不容易才安抚住。他对几个兄弟说道:“好歹情分一场,外号就外号吧,叫了我身上又不往下掉肉。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就不用惦记了。”
他这边彻底死心,他爹娘一边心安一边咽不下这口气。
转头燕萍她奶就把退婚的始末宣扬得人尽皆知,老郭头自然而然得了个蝲蝲蛄的诨号。他闺女托他的福,人赐外号一丈青。
吃大锅饭的年代,全村人都在大队部吃一日三餐,就有那嘴欠的后生吃饭的时候看见老郭头闺女就问:“没有一丈青,一丈黑行不行?一丈红行不行?”
老郭头的儿子但凡听见人这么戏弄他姐就上去跟人干架,三天两头鼻青脸肿地回家。老郭头非但不给儿女撑腰,反倒指着儿女的鼻子骂。
“你那嘴是锯嘴葫芦怎么地?人家问你就说行,没有两丈布别想沾你姐的身,再问你就说涨价了,越问价越高。”
“拿你换几尺布又咋了?爹娘养你到这么大,好不容易能给家里挣工分了转头就成别人媳妇、给别人家扛活去了,我还不得捞回来点啊?!这我还嫌要的少呢!”
老郭头闺女跟她娘一个脾性,逆来顺受惯了,心想慢慢熬吧,慢慢地人们就不记得这事儿了。
过了几个月燕萍大伯跟他大伯娘换盅了。事情就那么巧,同一天,村里一个死了媳妇的汉子拎着两丈棉布登郭家的门,自己给自己说亲来了。
那汉子长得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瘌痢头。听说他先头那个媳妇就是因为受不住他打才自己上吊死的,结果到了这汉子嘴里就成了因为不能生养才自寻短见的。
老郭头闺女寻思再怎样也是自己亲爹,总不能送自己闺女去别人家找死吧。没成想老郭头拿到布就痛快点头同意了婚事,人家那汉子说了,两丈布算换盅礼,等结婚的时候再给老郭头送个大件儿。
老郭头闺女闻听噩耗简直生不如死,那边心上人跟别人订婚,这边自己被亲爹卖给个混蛋做媳妇。她弟弟宽慰她说不行就跑吧,总比嫁过去被打死强。老郭头闺女当场没同意,说家里还有娘呢,她再想想。
第二天天还没亮当弟弟的等不及,起床去催他姐赶紧跑。开门就见月亮底下门房的过道上挂着什么东西晃晃悠悠的。他揉开眼睛仔细一看,顿时摔倒在地痛哭出声。他姐没想开,上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