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瘸子,坐于木轮车上神情疲惫的男人,他明明看上去不大,应该就跟母后差不多,可浑身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饱经风霜的感觉。
他的面容极为清朗,可周身却透着淡淡的死寂,直到抬眼看他的那一瞬,眼里才有了神采。
启新帝觉得这人看着自已的眼神有些奇怪,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什么其他人。
唏嘘、怀念、伤感,五味杂陈,复杂极了。
许久,男人方才慢慢回过神,朝着他开口:“某太原王氏王兰舟,见过皇太孙殿下。”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
不知道王兰舟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在这里住了下来,那些奴仆再也不敢变着法地和他使坏。
启新帝久违地度过了很愉快的生活。
那种感觉就像是父王和母后都在身边一样。
王兰舟教了他很多东西,他懂得很多,一点一点手把手地教他,也不嫌他笨,对他有无限的耐心和包容,慢慢地启新帝改了自已的称呼。
他喊他老师,他也不拒绝。
慢慢熟稔后,启新帝问他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启新帝已经不再是当初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知道这个世间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一个人好,所有的好都是建立在某个缘由上面。
启新帝猜不透,就直接问了。
那晚夜色格外沉郁,许久许久,就当启新帝以为老师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慢悠悠地出声,他说,自已是受了故人之托来照拂她的孩子。
启新帝隐约猜到什么,问他是谁。
王兰舟说,清河崔氏崔三娘。
启新帝隐约记起,母妃未出阁前在家行三。
那些亲昵的人,都唤她‘三娘’
启新帝想起这些年来父王偶尔和母妃置气,以及母妃面对父王时完美又温和的神情,面对姨母时,却是鲜活又灵动,让他不得不意识到,他的父母好像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这么恩爱。
如今,他似乎找出了一点真相。
老师说是受母亲所托,可母亲早就已经死了,就算托付也是在梦境中,太原到长安这么远的距离,因为一个梦过来,若说没关系他不信。
因为这层缘由,启新帝待王兰舟像是学生面对老师,又像是儿子面对父亲,再加上启新帝没从废太子那里得到过多少父爱,更依赖他了。
启新帝因为裴钰的缘故,不怎么待见崔秀秀,担心姨母泉下有知会怪罪自已,便来问老师。
王兰舟没有回答,只是递给他两张调查结果。
启新帝翻看后愣住。
这个崔秀秀成亲后居然不怎么和姨母联系,私下里和婢女谈论到她的语气也十分一般,反倒是传言和姨母关系不好的那位七姑娘崔萱,知道姨母的事情后,第一时间就赶到长安。
听说她在镇国公府好一阵闹。
明明这会儿已经没有了清河崔氏女的身份,却丝毫没有顾忌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事,破口大骂裴钰,又骂姨母,一边骂她,一边痛哭。
谁才是对姨母好的人,启新帝已经有了预判。
启新帝登基以后在般若寺给母亲、姨母、外祖母等人供奉了长明灯,盼望他们有好的来世。
又应允了晋阳大长公主的请求,为她的儿子,也就是原本应该袭承镇国公爵位的裴宴书供奉了长明灯,依着年纪,就供奉在姨母的旁边。
启新帝一生励精图治,礼贤下士,开创了大周盛世,而这一切跟他的老师王王兰舟脱不了干系,更难得是两人君臣相得,实为一桩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