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钱究竟能花在哪,能切实地花在谁的身上。
他倒是想花在三太太身上,可人家太太当的好好的,估计一点都不稀罕。
于是他就这么攒着,反正有钱傍身不是坏事,以后总是有用处的。
翁玉阳决定早上处理完尸体,就去买个酥饼,酥饼八角钱,馒头五角钱,但是酥饼油多,油腻的东西才顶饿。这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生活经验。
晚上寂静,却总是小声音不停,不是馋虫在叫就是老鼠啃床,一不注意,就有两阵风刮过,只听见‘呼拉’地一声,响过之后又接着一串水流翻腾的声音,在虫声鸟鸣中显得很突兀。
翁玉阳原本都快要坐墙角把眼闭上了,这一下又醒了。
他本就是不贪睡的人,打瞌睡也打的很浅,就算夜里的动静闹不大,他也觉得很吵人。
翁玉阳抬了抬眼皮,半搭不搭的,看不出分毫情绪。他生来就没人教,于是就只能靠自己学。
他连翻眼皮都是学的伍韶川。
翁玉阳张大着耳朵,寻找着声音来源,找到后头,才发现是井边的死尸,原来是尸体的肚皮都空了,刚才一阵风来回刮了一下,肚皮就跟锡箔纸一样晃荡起来,里头的胆汁和血浆都跟着翻江倒海,听着又粘稠又恶心。
那些汁液一直很太平地封在尸体里,翻是翻着,却怎么流都流不出来。
他对着死尸,看着从死尸七窍四散出来的那堆蛆和那些粘稠的水,倒没觉得怎么倒胃口,也没想吐,只是嫌尸体的味道有点臭,太臭了。
于是翁玉阳自己提着小板凳,又双叒给稍微挪远了一点,直至连风声都听不见了才罢休。
他不想睡了,想等着天亮。
他感觉肚子有点饿。
他要去买酥饼吃。
翌日清晨,伍韶川睡了个不算饱足的好觉,在一片春光灿烂中醒了,他习惯上半身光着睡,再冷的天也光着睡。昨天因为饭吃的不怎么舒服,看死人看得也不怎么舒服,他便睡的不怎么安稳,想着翁玉阳会不会自此安分,想着第二天还要开大会,分配军粮和军饷,还要给他现在的上级(从前是刘参谋的上级)拍电报,想的事情太多了,他翻来覆去的,睡的眉眼大开,眼窝深陷,一看就是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伍韶川下床去厕所,上完厕所又往水盆里倒水,直接用冷水往脸上泼了两把。他对着镜子,看自己不再是个水肿的模样,双眼皮下的黑眼睛也显得更加有神了,便预感今天是个很好的一天。
起码比昨天要好。
此前为了去看皮影,伍韶川睡觉的时候没少被性急的小妖精给打扰,不是从床上被掀下来,就是一睁眼看见一张近距离的美人脸,美是美,可也让他做了老长时间的噩梦。
伍韶川受够了大清老早被吵醒还不能发脾气的生活,但对着活祖宗又不能明说,于是他给下属里头某个做事比较闲散的副官布置了项新任务,每天六点半出发去买甜点,然后八点回来准时喊他起床。
今天没等副官来喊起,他倒是先起来了。
顶着一蓬稻草似的头发,伍韶川并不急着梳洗,他昨夜睡前想了很多事情,想的困了就趴着睡了,他做了一夜的梦,梦里要么是小妖精睡前堪怜堪爱的样貌,要么就是女尸身体里那堆活跃的蛆,这梦做的极为恶劣,前一个他喜欢后一个他恶心,简直是甜蜜的煎熬。乃至于他睡醒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脑子里乱哄哄的东西通通赶出去。
伍韶川花了十分钟收拾了脸皮,换了件干净的衬衫,他看了看自己的怀表,发现现在是七点四十五分。
他的脑子还处于睡梦之中,可他的身体已经醒了,并且身体告诉他,他的胃潮了一晚上,有点不舒服,需要抽根烟来舒缓一下。
伍韶川于是摸出烟盒,给自己点了烟,他的手骨感修长,夹烟夹菜都好看,所以尽管他拿烟的姿势颇为随性,可也是好看的。只可惜小妖精还在睡觉,也不喜欢闻到烟味,他此刻英俊的形象哪怕再英俊,也不能去叨扰。
伍韶川抽了两口,喷出了两口烟雾,他觉得早上的太阳不晒白不晒,尤其是见过了死人后,为了自己鼎盛不虚的阳气,这太阳就更不能不晒了。
披着军服,他叼着烟游荡在宅子里头,不知不觉就溜达到了后院正中的枇杷树那里。
伍韶川吐了口烟,吐的烟圈特别的圆。
透过缭绕的烟圈,他看见枇杷树底下占了个人。
眼睛很小,身材很结实,皮肤也黑黑的。
是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