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对面的钟岸却沉声开了口:“是我在你祖父面前很谦和有礼,私底下却理都不理你的事吗?”
叶微舟狠狠地一怔,抬眼看向了对面的钟岸。
钟岸笑了一下:“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关于你的事,我都记得。”
“那你……”叶微舟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只是不提。”
钟岸拿起了筷子,放入面汤之中,一边道:“那年我多少岁?还很小。我们刚结束流亡,回到上海。母亲去世了,大伯与大伯母不喜欢我,父亲找不到差事,妹妹的身体也不好。舟舟,我没有办法,只能在街头为人做事。”
叶微舟有些心疼。
他所谓的“为人做事”中的这些“人”是什么人,并不难猜测。而为了他们做事,所会经历的是什么也并不难猜测。
那必定是一段不那么美好、光彩的回忆。
“也是因为那段经历,我才能够做上买办。虽说买办听着不那么好听,像是什么出卖国家的,但……但那时候我还没有想太多。乱世里,我想的只是活下去。”
钟岸皱了一下眉头,目光有点冷漠:“大概是做事稳妥,为人牢靠的缘故,不少人愿意与我合作。即便是合作,也有好的和坏的,赚过钱,也亏过钱。受的伤也有很多。那些都太多了,提起来也有些无趣……”
他停下来,看向对面的叶微舟,脸上这才浮现出一些人情味:“后来我开了长生航运公司,这才安定了不少。”
“你是在做买办的时候,参加的我祖母的葬礼吗?”叶微舟问。
钟岸点了头。
叶微舟“啊”了一声,明白了。
两个人又沉默了片刻。这一回,倒是钟岸率先打破了寂静:“好了,不饿吗?快吃吧。吃完了面馆内的老板娘也可早些睡下。”
叶微舟应了一声。
“我已在附近的旅舍定了房间,等会儿我与你一起住过去。换洗的衣服我也都带来了。”
叶微舟又应了一声。
她吃了几口,趁着喝水的间隙,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对钟岸道:“不知道为什么梁先生一直没有往家里写信。关于这件事,我与天青始终都想不通。”
“东北不太平,估计信件也很难寄回来。”
“但《福尔摩斯》也依旧在刊发文章,我读到过一些关于东北的通讯。难道梁先生没有别的办法吗?”
钟岸思忖了片刻,这才道:“那我明日叫人去查一下,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叶微舟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
次日正午时分,赵藕荷才醒过来。一醒来。她便问起信件的事。
赵天青与叶微舟一同将伪造的信件奉上给她,紧张得大气都不敢乱出。赵藕荷接了信件以后翻来覆去看了许久,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出来真伪。反正,后来赵藕荷的心情好像还不错。
缓过那股紧张劲头,叶微舟放心下来。她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新生的小婴儿躺在赵藕荷的身边熟睡,眉眼间看得出梁平章的印记。
她用手指在婴儿白嫩的脸颊上轻戳了两下,头也不抬,问:“藕荷,想好他叫什么名字了吗?”
“之前平章取好了的,”赵藕荷笑着告诉她,“当初他说,若是男孩,便叫赵坚强,若是女孩,便叫赵祖慧。”
梁平章是入赘的赵家,这叶微舟知道,所生的孩子随赵家姓氏,是当年的约定,这叶微舟也知道。可是叫赵坚强……
叶微舟默了默:“梁先生是不是很讨厌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