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千张机一句都没有打岔,仔细听着,眉头时蹙时展。这三处地方,每一个大阵被触发之后,便在各大门派之间传开来,太行也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各门派纷纷派人去查看,一路找寻线索,却始终无人得知,是谁这么大本事布下此阵法;更无人弄清楚,又是谁这么大能耐,不仅把阵破了,还闹了个山崩地裂。今儿他才知道,原来是他这不知深浅、不知利害的徒弟。这混账东西,真是好大的能耐!
千张机面上不动,实际上听得胆战心惊,怪不得把冯天折了,就这上天入地的闯祸精,没把自己折进去就算万幸了。他暗自捏了把汗,后怕不已,盯着面前这活生生的小子,暗忖,一会儿他怕是该登太行金顶烧炷高香。因为下山查探的弟子曾在传信上阐明过利害,他深知七宿阵的凶险,里头死了多少人,戾气有多重,讲难听些,李怀信完全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李怀信盯着师父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摸不准他心里在想什么。
千张机则在想,这小浑蛋,决计是不能再放出去了,再放他出去,怕是不把自己折腾死不罢休。寒山君说得一点儿没错,这小子就是个不安生的。哪怕留他在太行惹是生非,祸害一下师兄弟,也比让他下山找死强。
李怀信说完,却见他师父铁青着脸,久久没有开口。
“师父?”
千张机下意识地拈起一颗白棋,在指尖摩挲,心中波涛翻涌,面上却波澜不惊,道:“所以,你带回来的那女子,是你在乱葬岗遇到的活尸,受天罚而出世。”
李怀信对上千张机的视线,蓦地一愣,似乎彼此的认知出现了偏差。他说:“不是活尸,她……”正因为害怕贞白被误会,所以方才他避重就轻地强调过很多次,是贞白救了自己,还养着冯天的魂魄,她没有害过哪怕一个人。他强调道:“是当年布阵的那个人,活殓了她。”
千张机的眉头蹙起。
“她也是受害者。”李怀信道,“她跟我来太行,就是想请寒山君占上一卦,找出幕后真凶。”
“十年前,”千张机缓缓道出,“她被钉在乱葬岗,而辟尘,也是在那年下落不明。”
李怀信一怔。
千张机一针见血道:“若换成是你,你会作何怀疑?”
李怀信的脑子差点儿停止运转,因为接连发生诸多事,他根本没来得及思量。
千张机将白棋扔进棋盒中,语出惊人:“她不是来找辟尘的,她还可能……知道辟尘的下落。”
李怀信更加混乱了,假如贞白怀疑二师叔是真凶,又知道其下落,却不直接去揪人,而来太行,其用意是什么?难道……
一时间,李怀信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毛骨悚然。
“别瞎琢磨了。”自己教出来的徒弟,心思并不难猜,千张机站起身,适时告诉他,“连你们都发现这是个四方大阵,太行还能被蒙在鼓里?布阵之人,是以四方神兽之形,作二十八星宿之局。你若看得够远,就会发现,如今被发现的这三个阵法,不偏不倚,正好斩在我大端四方龙脉其中三方之上。”
而处于西方的另一处大阵虽未发现,却已不难推测了——刚好四个阵法,斩四方龙脉。
李怀信惊愕地瞪大眼,脱口道:“斩龙脉?”
当初从那三个阵法的方位图发现玄机时,千张机和寒山君便已经惊骇过了,如今再提及,还算冷静。他道:“怕是有人处心积虑,耗费数十年精心布阵,要断我大端王朝的百年气运。”
李怀信万万没料到,这事儿居然会牵涉到王朝国运,事关重大,他惊恐得指尖都有点发颤。
“不然你师祖也不会冒着元气大伤的风险强行出关,”千张机继续道,“兹事体大,刻不容缓,如今你师祖已经赶去宫中,向圣上禀报了。”
回去的路上,李怀信思绪翻涌,心事重重。
深夜时分,寒气越发刺骨,小圆子一直等在门外,冻得直跺脚,瞧见人影,立即跑上去迎。
炉上烧着热水,一进屋,小圆子就把热水往木盆里的凉水里兑,他伸手试了试温度,刚刚好,又去搬来一张方几,把煮好的姜茶摆上去:“殿下,您先喝口姜茶,泡泡脚。脚一暖和,身上的寒气就散去了。”
李怀信走到软榻边坐下,小圆子蹲在地上给他脱鞋,轻轻地把他的脚搁进热水中。
也许是这几个月在外面吃尽了苦头,回来被这般伺候着,李怀信突然觉得熨帖极了。
小圆子给他卷起裤腿,一直卷到膝盖上,瞧见他双膝处的青紫,抿了抿唇,然后跑去拿膏药,用指腹抠一点出来,轻轻柔柔地往他膝盖上抹。
李怀信垂眸看着,忆起贞白给他处理伤口的情景,相较而言,简直粗鲁至极。
小圆子抹完药,又鼓着腮帮子吹了两口,才仰头问他:“殿下,疼吗?”
李怀信忽地笑了,比起刮骨,比起在外头受的伤,这点青紫算什么。他摇摇头道:“不疼。”
小圆子双手浸进水盆里,准备给他按足底,瞧见他小趾边的冻疮,才知道他在外头肯定受了不少苦。小圆子是真心疼,指腹在那冻疮上轻轻摩挲,李怀信觉得痒,道:“干什么呢?!”
“给你搓一搓,搓热乎了才好得快。”小圆子埋着头,手指摁到他的足底穴,轻重拿捏得度,又说,“殿下瘦了许多。”
一路上风餐露宿,不瘦才怪。李怀信盯着小圆子的后脑勺,心里觉得暖暖的:“这几天做点好吃的吧。”
“晚上做的,您都没吃,就喝了半碗汤。”
今日确实没胃口,李怀信忽然想起了昨夜的烤鱼,有点馋:“明天吃鱼吧,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