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打算召卿还朝,任右相之位,不知道卿以为如何?”赵鼎没有接话,而是拱手问道,“臣听闻,陛下改祖宗之法,一则当年太祖定‘官家’之称谓、二则对士大夫动刀兵、三则另武举东华门唱名。”“此违逆祖宗之法、动摇大宋之根基,甚为不妥,请陛下下旨改正,以此安定天下民心。”赵构翻了个白眼,好吧,这玩意儿就真是老顽固?自己一个皇帝,日日操劳政务,还要被你这样的老夫子给盯着,什么道理?这简直比郑刚中那老货还要固执。一旁的王次翁起身,先朝着赵构拱手,而后转头对赵鼎说到,“哼,此言大谬!”“本官且问赵大人,当年太祖为何定‘官家’二字?”赵鼎张了张嘴,却是没敢开口,这让他怎么说?说当年太祖欺负孤儿寡母夺了天下,名不正言不顺?这不是找死?“另外,当年太祖却是有言,与士大夫共天下。然,此乃吾等士大夫之责任,却并非荣耀。”“吾等当尽皆勉励,为陛下效死,那些被处死之人有出言诋毁陛下之奸人、有不尊法度之佞臣,且问赵大人,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杀?”“这些贼子,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国法!他们虽然也是本官同僚,本官却要说,陛下杀的好、杀的大快人心!若是再有这般贼子,便是陛下不允,本官也要杀之以正国威。”“至于武举东华门唱名,赵大人只见到了陛下改祖宗之法,却未曾见到,陛下此举令的天下民心振奋,北地百万雄兵因此而愿为陛下赴死,此天地共庆、开我大宋盛世之基大事,到了赵大人口中,就仅剩下违逆祖宗之法?”“陛下为仁君、为创世之君、为盛世之君,我等甚为臣属当庆幸、更当为陛下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陛下不计赵大人当年过失,钦命召大人还朝,为的是天下、为的是百姓,难道赵大人归来,就只是为了责斥陛下盛举?”“天地君亲师,陛下无过,臣子无状,本官羞于你赵元镇为伍。”赵鼎懵了,真的懵了!谁不知道这王次翁乃是货真价实的奸臣?谁不知道他赵鼎乃是固守节操的正直忠义之臣?可如今,他这个忠臣竟然被奸臣怼的无话可说……谁懂啊!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根本不待他开口,便是见到王次翁再度拜到,“臣知晓赵大人才能,陛下要用其才,然而,这朝堂上容不下不尊陛下之臣。”“臣虽然比不得赵大人,却也敢为陛下肝脑涂地。”“赵大人既然没有为陛下效力之心,臣请陛下放赵大人归乡,不必勉强。”赵构闻言,也是点了点头,他又没什么毛病,何必找罪受?本以为能给秦桧找个对手,给自己找个工具人,可也不是让这工具人针对自己的啊。都说忠言逆耳,可你又不是亚父,谁听你的狗屁忠言?这大宋朝,少了你赵鼎还不转了?强扭的瓜不甜,你不愿意,朕何必上赶着?而且,就如王次翁所说,这朝堂上,容不下这样的人物。哪怕是忠臣,朕也不需要。“王卿所言有理,此次倒是朕贸然行事。”“既如此,王卿替朕亲自送赵大人出城,赐百金以做盘缠。”赵构话语一出,赵鼎就傻了。他顽固不假,可不代表着他不想出仕啊。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难道他不想再朝堂上施展自己的抱负吗?而且,自己光明正大前来,现在被王次翁这样的奸臣一顿嘴炮赶跑了,自己还有什么体面?离开皇宫,赵鼎有些迷茫,自己好不容易被召对奏,就说了几句话就完事儿了?他有些颓然,就这样一步步回到馆驿之中。不知过了多久,轻微的敲门声响起,“可是赵大人回来了?”赵鼎回过神来,赶忙起身掌灯,随后打开了房门,一个中年男子正在门外等着。“邦衡来了?进来吧。”这男子笑着应了,一边进门一边说道,“下官让人备了些酒水,稍后送过来。方才便听到隔壁有声响,只是未曾见到灯火,还以为是听错了。”二人只闲聊了几句,便是有差人将酒菜送了过来。两人对坐,赵鼎长叹一声,自己斟酒仰头便是吃了一盏。看了看赵鼎的神色,这男子微微诧异,犹豫片刻便是问道,“可是今日赵大人入宫对奏有什么不妥当之处么?”要说这男子名胡铨、字邦衡,授职威武军判官。他的年岁足足比赵鼎小了将近二十岁,赵鼎金榜题名入仕的时候,他还是个四五岁的小娃娃,可为何两个年岁相差这么大的人会熟悉?原因就在于二人的性格很像。这胡铨是最头铁的主战派之一,就是一句话,谁求和就骂谁。上到秦桧这个宰执,下到与金国和谈而出使的使者,逮一个骂一个,而且和其他老夫子不同,他的骂毫不留情,就和泼妇骂大街一样。第一次绍兴和议的时候,秦桧遣王伦为使者。他得知此事之后,当即上书赵构,大概内容是,这王伦就是妓女一样的人物,就是一个市井无赖,宰相没有识人之明,让这样的货色出使,是想要我们给金人当婊子,是想要我们当刘豫那样的叛国贼。我胡铨与秦桧等人不共戴天,我的心愿就是砍了秦桧几个人的脑袋,用杆子挑着扔大街上……不错,基本上就是这意思。秦桧直接被骂疯了,参奏其狂妄凶悖、鼓众劫持,并且贬到昭州进行管制。不过,当时朝野上下,不少有识之士为胡铨鸣不平,秦桧不得不改派其为威武军判官。这一次胡铨前来临安,同样是赵构将其召来的,目的自然是和赵鼎差不多。听到胡铨发问,赵鼎不由得苦笑一声,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难道说自己是被王次翁那王八蛋给怼了吗?自己还是要脸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