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问:“那么那时候,你对他的感觉是爱吗?”
我们的谈话里,终于第一次出现了“爱”这个字眼,不过郁风用沉默来回答我。
我可以理解他会觉得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对于刚满十八岁的郁风来说,“爱”这个字眼令他感觉陌生且尴尬,人对未知的东西会本能排斥,包括“爱”,没有得到过“爱”的人骤然面对这个字眼,只会感觉到尴尬和惶恐。
郁风那时对许远的感觉,是认为他好复杂、好难以把握。
可是这也太幽微了,让我来简化一下吧,我斩钉截铁地说:“你爱上他了。你十六岁就爱上他了!哪怕是在分开的日子里,你对他的爱也没变!”
郁风捂着上半张脸笑起来。我反正觉得,他笑得挺释然的。
“我猜,许远答应你‘后天’去找你,他是不是又食言了?”
郁风眼睛变圆了,突然像他养的狗,“怎么猜到的?”
“哈!许远——我算把他看透了,这个没有责任心的家伙。”
郁风微微皱眉,“他不是故意的,他家里确实有事。”
“什么事?有事不能打个电话告诉你一声吗?还有,他以前莫名其妙突然消失两年,两年没有一个电话。这不是薄情寡义是什么?”
郁风一脸不赞同,云淡风轻地摇摇头,跟个圣父似的。靠。装什么淡定。)
目送许远的巴车走远,郁风慢慢走回学校,他知道晚自习会迟到,但是一点也不想赶时间,甚至停下看了会儿公园里的花草树木。就是突然觉得,全世界又变得鲜活起来。
回到教室,班主任鲁达占了晚自习讲卷子,见本校第一名散步似的走进来,不轻不重地说了他两句。郁风则带着神秘的微笑说:对不起,鲁老师。
下了晚自习,郁风匆匆赶回寝室,洗过澡,开着台灯坐在桌前,郑重地打开许远带给他的塑料袋,呆呆看了半晌荔枝,然后拿出诺亚舟电子辞典的盒子,用眼神把龙飞凤舞的“十八岁生日快乐”临摹的十几遍。
电子辞典能查单词查成语和古诗词,还有俄罗斯方块之类的游戏,有几十首英文歌,还有笑话大全。
郁风捧着辞典看了两天笑话,到了约定的那天,许远没有出现。
那天是星期六,他站在校门口,从早等到晚,等到保安大叔说:要关校门了,同学,快进来吧。
郁风感到后悔,他不应该一直被动地站在这里,早知道许远不靠谱,还不如一早坐巴车去渔凼镇找他。
关闭背了一天的《朗文词典》界面,合上电子辞典,郁风对保安摆摆手说:“不进去了。”
保安挑起眉毛:“你不是住校的吗,同学。”
郁风不语,动身向漆黑的夜里走去。
他在车站坐着等天亮,城市的夜晚枯燥丑陋,喝醉的小流氓走过来向他要钱,郁风说没有,小流氓看见了他手上的电子辞典,咧着嘴说“把手上的东西借给哥哥玩两天”。
小流氓手刚伸到一半,郁风突然起身,用脚扇了对方一个耳光。小流氓捂着脸滚到路边,大概酒喝得太多,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顺势躺在路边的污水里发昏,半个小时后踉踉跄跄地走了。
对面有条很窄的小巷,三四个人蹲在里面吸白粉,然后鬼吼鬼叫着跑出来,对着电线杆撒尿,攀爬细瘦的行道树。
郁风想起来他曾经和许远一起,把头痛粉卷进烟丝里抽,那时多么傻逼,才过去两年,自己好像已经与从前大不一样了。许远呢?他是不是也有很多变化……
直到终于见到许远,认真端详他的眉眼和神情,郁风发现许远确实有了一些变化。
他从一碗白稀饭中抬起脸,表情颇为诧异:“郁风?你怎么在这儿?”
郁风找到许远时,是上午九点,七月的太阳已经挂得老高,郁风一路汗如雨下,嗓子干得像正午冒烟的大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