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成默来说,一切都无关紧要。
他握紧了“七罪宗”,大脑一片空明。这一击是竭尽全力的试探,能起到作用固然很好,起不到作用,也无关紧要。更何况他的赌注全都压在“圣袍”之上,只要能满血满魔原地复活,他就有了能赢的底牌。
是死是活,是输是赢,就赌这一下。
这个瞬息,唯有磁场如狂涛,世界一片寂静。
他的大脑极速运转,脑海中一边倒放金色鳞片拼凑大卫·洛克菲勒时的过程,一边精确顺着湍流间的缝隙,逆流而上。
大卫·洛克菲勒挥动金色闪电,世界跟随着他颤抖,海水在泛起狂涛,击打着船陆溅起白色泡沫。飘浮的巨轮呜呜作响,不停的向内塌陷,像是要被巨力捏成一团。大卫·洛克菲勒朝着成默垂眸,天空竖起了一道光亮的墙,那亮度是如此之高,遮蔽了一切景致,蕴藏着毁灭,令人无法逾越。
光墙所及之处,一切都化为乌有,无论是巨轮还是天选者,就连海水都像是被光墙蒸发,整个nf之海像是被切成了两半。
成默义无反顾,“七罪宗”爆发出同样璀璨的光芒,引发出同样具备毁灭一切的能量。他化身为光,刺入了那摧毁一切的光墙。光与光相互抵抗,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保护着他笔直的飞向大卫·洛克菲勒。
他破开了雾气般的光,金色巨像在光墙中如遥远的海市蜃楼,随着他的靠近,雄伟的轮廓在光晕中若隐若现,就像是充满光的梦境。
幻梦般的场景中,他听到了清澈的声音,那声音好似幽静的房间,一滴水从龙头轻盈的滴落到水槽,那声音愈来愈近,几乎要滴进他的耳膜。他已在大脑中看到了闪电长矛如垂冰般清透锋利,悄无声息的劈开了光,斩向他的身体。
死亡近在咫尺,大卫·洛克菲勒同样也近在咫尺。他摒弃死亡临近的直觉,脑海里不断的堆叠着一块又一块金色鳞片,就像在用乐高积木搭出一个金色巨人。反复的对照,琢磨,驱逐所有不正确的零件,从头追溯到尾。那些细密的记忆栖息于他的大脑,如同在天际乱飞的鸟群,他要费尽力气的找寻到每一只具有编号的鸟,抓捕它,接续不断,一个也不能错。
死亡的微风已悄然而至,那潜伏的细语已至耳畔,成默已感觉到他将亡于这漫长而徒劳的试探。
从头拼到尾也没有能发现异样,他快速的剔除所有猜测之间不必要的关联,代入大卫·洛克菲勒的思维。通过交手,他在暴露自己的底牌,大卫·洛克菲勒同样也在暴露他的底牌和玩牌手法。
万般画面在他的脑海中闪过,最后定格在一副油画上。侍女手持火把身体前探,幽冥远处飞舞的蝙蝠若隐若现,无数死去的亡者在阴森死寂的冥界挣扎,冥河之畔地狱三头犬慵懒匍匐。一个女人提着一个男婴的左脚,将他浸入了漂浮着几缕灯火的冥河。
这个婴儿后来成长为一个优雅,克制,内敛,威严,有绅士风度,还是希腊神话中最为强大的英雄。但他行事完全发乎本心,爱人也好,杀人也好,说话也好,行动也好,从不受任何约束,全是发自内心。这就是满足欲望的最高境界,没有什么比这样的人,更适合大卫·洛克菲勒的心境了。
“喜欢悲剧是吧?我赌你的心脏就在这里!”
成默发出清澈激越的呐喊,“七罪宗”光芒暴涨,直刺大卫·洛克菲勒的左脚。
如晨光般跳跃的剑芒掠过了雾气般光墙,行于磁场的缝隙之间,将世间万物,包括成默都遗落在后面。
天幕陡然间暗淡了下去,天空中所有的光正如潮水般退去。在成默的眼前,金色巨人就像是轰然倒塌的积木,一块又一块的瓦解,那些比人还要高的鳞片闪烁着微光,向着海面砸去,有些落在浮空的巨轮上弹了几下,再次跃入水中,有些砸翻了焚烧的残骸如流星落海,溅起一片火光的水花。
冰冷的感觉从后背进入胸腔,他也在下坠。他睁着眼睛,看着无数的火光,如一片又一片的赤云飘荡着落在海面。
他也在其中,温暖的感觉扑面而来,在火焰熄灭的微弱声响过后,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好像复活并没有如期而至。看来这一次我的运气并不算太好。”
黑色在吞噬他,他抬头,看到殷红的血一缕一缕向上盘旋,如烟如雾。透过那氤氲的红色烟雾,是一片广袤无垠的黑色,黑色之上浮动着一小片光,那些许的光给予了他短暂如幻的照亮。
“我要死了。”
这念头和深重的疲倦感袭上脑髓,但他并不害怕,对此他早有预期,只是在这一刻真正来临之时,他的心中还是残存着些许遗憾。这遗憾之感充斥在混乱而短促的记忆片段之间,与以往那些濒死的记忆不同,这些记忆全都来自李济廷为他编织的梦。
成默忽然觉得,好像人一旦无法选择未来时,就会选择进入回忆。而回忆的动人之处,就在于你可以重新选择,可以将不幸的往事抛弃,将那些快乐的往事拼凑组合,从而获得一段只有美好的过去。就像是无法忘记一段感情,明明有那么多不愉快的经历才会分开,可你无法忘记那段感情时,一定只记得那些甜美的回忆。
这也没什么不好,在即将步入死亡之时,他不想再记起贯穿人生的孤独,他只想要获得值得铭记的美好,哪怕这美好是虚假的。
他死死的盯着那片光,似乎经由记忆再一次回到了那个狭小而破旧的房间,他听到了楼道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握紧了拳头,跑到了走廊边的窗户前,居高临下,借着那一盏微弱的路灯灯光,透过挂着雨滴的玻璃和在风雨中飘摇的榆树,看见了母亲的身影。那个单薄的身影正走过泛着水光的冰冷水泥路。这个雨夜路上空寂无人,只有父亲和母亲的脚步声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回荡。
他推开窗户,大声的呼唤,不停的呼唤,却听不到自己所发出的声音,只看到凄风苦雨中,窗前的那株榆树,叶子都快要掉光了,秋天的风吹得叶子到处都是,可妈妈始终没有回来。
“为什么我就无法编造记忆呢?哪怕是将死之时,都无法获得安眠?”
他放弃了呼喊,聆听雨声淅沥,注视着那片光在翻滚的泡沫中愈来愈远,黑暗也愈发的广阔无垠,记忆开始变得模糊。
“妈妈,妈妈,我身上的叶子快要掉光了,暴风雨裹挟了我的叶子,让我无处安眠,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
成默无力的闭上了眼睛,终于看到了一道白光,像是那陈旧木门打开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