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性简俭冲素,容纳直言,虚己待物。初镇江东,颇以酒废事,王导深以为言,帝命酌,引觞覆之,于此遂绝。有司尝奏太极殿广室施绛帐,帝曰:“汉文集上书皂囊为帷。”遂令冬施青布,夏施青綀帷帐。将拜贵人,有司请市雀钗,帝以烦费不许。所幸郑夫人衣无文彩。
从母弟王暠为母立屋过制,流涕止之。然晋室遘纷,皇舆播越,天命未改,人谋叶赞。元戎屡动,不出江畿,经略区区,仅全吴楚。终于下陵上辱,忧愤告谢。恭俭之德虽充,雄武之量不足。始秦时望气者云“五百年后金陵有天子气”,故始皇东游以厌之,改其地曰秣陵,堑北山以绝其势。及孙权之称号。自谓当之。孙盛以为始皇逮于孙氏四百三十七载,考其历数,犹为未及;元帝之渡江也,乃五百二十六年,真人之应在于此矣。咸宁初,风吹太社树折,社中有青气,占者以为东莞有帝者之祥。由是徙封东莞王于琅邪,即武王也。及吴之亡,王濬实先至建邺,而皓之降款,远归玺于琅邪。
天意人事,又符中兴之兆。太安之际,童谣云:“五马浮渡江,一马化为龙。”及永嘉中,岁、镇、荧惑、太白聚斗、牛之间,识者以为吴越之地当兴王者。是岁,王室沦覆,帝与西阳、汝南、南顿、彭城五王获济,而帝竟登大位焉。初,玄石图有“牛继马后”,故宣帝深忌牛氏,遂为二榼,共一口,以贮酒焉,帝先饮佳者,而以毒酒鸩其将牛金。而恭王妃夏侯氏竟通小吏牛氏而生元帝,亦有符云。史臣曰:晋氏不虞,自中流外,五胡扛鼎,七庙隳尊,滔天方驾,**怀其旧德者矣。昔光武以数郡加名,元皇以一州临极,岂武宣余化犹畅于琅邪,文景垂仁传芳于南顿,所谓后乎天时,先诸人事者也。
驰章献号,高盖成阴,星斗呈祥,金陵表庆。陶士行拥三州之旅,郢外以安;王茂弘为分陕之计,江东可立。或高旌未拂,而遐心斯偃,回首朝阳,仰希乾栋,帝犹六让不居,七辞而不免也。布帐綀帷,详刑简化,抑扬前轨,光启中兴。古首私家不蓄甲兵,大臣不为威福,王之常制,以训股肱。中宗失驭强臣,自亡齐斧,两京胡羯,风埃相望。虽复六月之驾无闻,而鸿雁之歌方远,享国无几,哀哉!
明皇帝讳绍,字道畿,元皇帝长子也。幼而聪哲,为元帝所宠异。年数岁,尝坐置膝前,属长安使来,因问帝曰:“汝谓日与长安孰远?”对曰:“长安近。不闻人从日边来,居然可知也。”元
帝异之。明日,宴群僚,又问之。对曰:“日近。”元帝失色,曰:“何乃异间者之言乎?”对曰:“举目则见日,不见长安。”由是益奇之。
建兴初,拜东中郎将,镇广陵。元帝为晋王,立为晋王太子。及帝即尊号,立为皇太子。性至孝,有文武才略,钦贤爱客,雅好文辞。当时名臣,自王导、庚亮、温峤、桓彝、阮放等,咸见亲待。尝论圣人真假之意,导等不能屈。又习武艺,善抚将士。于时东朝济济,远近属心焉。及王敦之乱,六军败绩,帝欲帅将士决战,升车将出,中庶子温峤固谏,抽剑斩鞅,乃止。敦素以帝神武明略,朝野之所钦信,欲诬以不孝而废焉。大会百官而问温峤曰:“皇太子以何德称?”声色俱厉,必欲使有言。峤对曰:“钩深致远,盖非浅局所量。以礼观之,可称为孝矣。”众皆以为信然,敦谋遂止。
永昌元年闰月己丑,元帝崩。庚寅,太子即皇帝位,大赦,尊所生荀氏为建安郡君。
太宁元年春正月癸巳,黄雾四塞,京师火。李雄使其将李骧、任回寇台登,将军司马玖死之。越巂太守李钊、汉嘉太守王载以郡叛,降于骧。二月,葬元帝于建平陵,帝徒跣至于陵所。以特进华恒为骠骑将军、都督石头水陆军事。乙丑,黄雾四塞。丙寅,陨霜。壬申,又陨霜,杀谷。三月戊寅朔,改元,临轩,停飨宴之礼,悬而不乐。
丙戌,陨霜,杀草。饶安、东光、安陵三县灾,烧七千余家,死者万五千人。石勒攻陷下邳,徐州刺史卞敦退保盱眙。王敦献皇帝信玺一纽。敦将谋篡逆,讽朝廷徵己,帝乃手诏徵之。
夏四月,敦下屯于湖,转司空王导为司徒,自领扬州牧。巴东监军柳纯为敦所害。以尚书陈眕为都督幽平二州诸军事、幽州刺史。五月,京师大水。李骧等寇宁州,刺史王逊遣将姚岳距战于堂狼,大破之。梁硕攻陷交州,刺史王谅死之。六月壬子,立皇后庾氏。平南将军陶侃遣参军高宝攻梁硕,斩之,传首京师。进侃位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秋七月丙子朔,震太极殿柱。是月,刘曜攻陈安于陇城,灭之。八月,以安北将军郗鉴为尚书令。石勒将石季龙攻陷青州,刺史曹嶷遇害。冬十一月,王敦以其兄征南大将军含为征东大将军、都督扬州江西诸军事。以军事饥乏,调刺史以下米各有差。
二年春正月丁丑,帝临朝,停飨宴之礼,悬而不乐。庚辰,赦五岁刑以下。术人李脱造妖书惑众,斩于建康市。石勒将石季龙寇兖州,刺史刘遐自彭城退保泗口。三月,刘曜将康平寇魏兴,及南阳。夏五月,王敦矫诏拜其子应为武卫将军,兄含为骠骑大将军。帝所亲信常从督公乘雄、冉曾并为敦所害。六月,敦将举兵内向,帝密知之,乃乘巴滇骏马微行,至于湖,阴察敦营垒而出。有军士疑帝非常人。又敦正书寝,梦日环其城,惊起曰:“此必黄须鲜卑奴来也。”帝母荀氏,燕代人,帝状类外氏,须黄,敦故谓帝云。
于是使五骑物色追帝。帝亦驰去,马有遗粪,辄以水灌之。见逆旅卖食妪,以七宝鞭与之,曰:“后有骑来,可以此示也。”俄而追者至,问妪。妪曰:“去巳远矣。”因以鞭示之。五骑传玩,稽留遂久,又见马粪冷,以为信远而止不追。帝仅而获免。丁卯,加司徒王导大都督、假节,领扬州刺史,以丹阳尹温峤为中垒将军,与右将军卞敦守石头,以光禄勋应詹为护军将军、假节、督朱雀桥南诸军事,以尚书令郗鉴行卫将军、都督从驾诸军事,以中书监庾亮领左卫将军,以尚书卞壸行中军将军。征平北将军、徐州刺史王邃,平西将军、豫州刺史祖约,北中郎将、兖州刺史刘遐,奋武将军、临淮太守苏峻,奋威将军、广陵太守陶瞻等还卫京师。帝次于中堂。秋七月壬申朔,敦遣其兄含及钱凤、周抚、邓岳等水陆五万,至于南岸。温峤移屯水北,烧朱雀桁,以挫其锋。帝躬率六军,出次南皇堂。至癸酉夜,募壮士,遣将军段秀、中军司马曹浑、左卫参军陈嵩、钟寅等甲卒千人渡水,掩其未备。平旦,战于越城,大破之,斩其前锋将何康。王敦愤惋而死。前宗正虞潭起义师于会稽。沈充帅万余人来会含等,庚辰,筑垒于陵口。丁亥,刘遐、苏峻等帅精卒万人以至,帝夜见,劳之,赐将士各有差。义兴人周蹇杀敦所署太守刘芳,平西将军祖约逐敦所署淮南太守任台于寿春。
乙未,贼众济水,护军将军应詹帅建威将军赵胤等距战,不利。贼至宣阳门,北中郎将刘遐、苏峻等自南塘横击,大破之。刘遐又破沈充于青溪。丙申,贼烧营宵遁。丁西,帝还宫,大赦,惟敦党不原。于是分遣诸将追其党与,悉平之。封司徒王导为始兴郡公,邑三千户,赐绢九千匹;丹阳尹温峤建宁县公,尚书卞壸建兴县公,中书监庾亮永昌县公,北中郎将刘遐泉陵县公,奋武将军苏峻邵陵县公,邑各一千八百户,绢各五千四百匹;尚书令郗鉴高平县侯,护军将军应詹观阳县侯,邑各千六百户,绢各四千八百匹;建威将军赵胤湘南县侯,右将军卞敦益阳县侯,邑各千六百户,绢各三千二百匹。其余封赏各有差。冬十月,以司徒王导为太保、领司徒,太宰、西阳王羕领太尉,应詹为平南将军、都督江州诸军事、江州刺史,刘遐为监淮北诸军事、徐州刺史,庾亮为护军将军。诏王敦群从一无所问。是时,石勒将石生屯洛阳,豫州刺史祖约退保寿阳。十二月壬子,帝谒建平陵,从大祥之礼。梁水太守爨亮、盗窃州太守李逷以兴古叛,降于李雄。沈充故将顾飏反于武康,攻烧城邑,州县讨斩之。
三年春二月戊辰,复三族刑,惟不及妇人。三月,幽州刺史段末波卒,以弟牙嗣。戊辰,立皇子衍为皇太子,大赦,增文武位二等,大酺三日,赐鳏寡孤独帛,人二匹。癸巳,征处士临海任旭、会稽虞喜并为博士。夏四月,诏曰:“大事初定,其命惟新。其令太宰、司徒巳下,诣都坐参议政道,诸所因革,务尽事中。”又诏曰:“餐直言,引亮正,想群贤达吾此怀矣。予违汝弼,尧舜之相君臣也。吾虽虚暗,庶不距逆耳之谈。稷契之任,君居之矣。望共勖之。”己亥,雨雹。石勒将石良寇兖州,刺史檀赟力战,死之。将军李矩等并众溃而归,石勒尽陷司、兖、豫三州之地。五月,以征南大将军陶侃为征西大将军、都督荆湘雍梁四州诸军事、荆州刺史,王舒为安南将军、都督广州诸军事、广州刺史。六月,石勒将石季龙攻刘曜将刘岳于新安,陷之。
以广州刺史王舒为都督湘州诸军事、湘州刺史,湘州刺史刘顗为平越中郎将、都督广州诸军事、广州刺史。大旱,自正月不雨,至于是月。秋七月辛未,以尚书令郗鉴为车骑将军、都督
青兖二州诸军事、假节,镇广陵,领军将军卞壸为尚书令。诏曰:“三恪二王,世代之所重;兴灭继绝,政道之所先。又宗室哲王有功勋于大晋受命之际者,佐命功臣,硕德名贤,三祖所与共维大业,咸开国胙土、誓同山河者,而并废绝,禋祀不传,甚用怀伤。主者其祥议诸应立后者以闻。”又诏曰:“郊祀天地,帝王之重事。自中兴以来,惟南郊,未曾北郊,四时五郊之礼都不复设,五岳、四渎、名山、大川载在祀典应望秩者,悉废而未举。主者其依旧详处。”八月,诏曰:“昔周武克殷,封比干之墓;汉高过赵,录乐毅之后,追显既往,以劝将来也。吴时将相名贤之胄,有能纂修家训,又忠孝仁义,静己守真,不闻于时者,州郡中正亟以名闻,勿有所遗。”闰月,以尚书左仆射荀崧为光禄大夫、录尚书事,尚书邓攸为尚书左仆射。壬午,帝不豫,召太宰、西阳王羕,司徒王导,尚书令卞壸,车骑将军郗鉴,护军将军庾亮,领军将军陆晔,丹阳尹温峤并受遗诏,辅太子。丁亥,诏曰:“自古有死,贤圣所同,寿夭穷达,归于一概,亦何足特痛哉!朕枕疾已久,常虑忽然。
仰惟祖宗洪基,不能克终堂构,大耻未雪,百姓涂炭,所以有慨耳。不幸之日,敛以时服,一遵先度,务从简约,劳众崇饰,皆勿为也。衍以幼弱,猥当大重,当赖忠贤,训而成之。昔周公匡辅成王,霍氏拥育孝昭,义行前典,功冠二代,岂非宗臣之道乎?凡此公卿,时之望也。敬听顾命,任托付之重,同心断金,以谋王室。诸方岳征镇,刺史将守,皆朕扞城,推毂于外,虽事有内外,其致一也。故不有行者,谁扞牧圉?譬若唇齿,表里相资。宜戮力一心,若合符契,思美焉之美,以缉事为期。百辟卿士,其总己以听于冢宰,保祐冲幼,弘济艰难,永令祖宗之灵,宁于九天之上,则朕没于地下,无恨黄泉。”戊子,帝崩于东堂,年二十七,葬武平陵,庙号肃祖。
帝聪明有机断,尤精物理。于时兵凶岁饥,死疫过半,虚弊既甚,事极艰虞。属王敦挟震主之威,将移神器。帝骑驱遵养,以弱制强,潜谋独断,廓清大昆。改授荆、湘等四州,以分上流之势,拨乱反正,强本弱枝。虽享国日浅,而规模弘远矣。
史臣曰:维扬作宇,凭带洪流,楚江恒战,方城对敌,不得不推诚将相,以总戎麾。楼船万计,兵倍王室,处其利而无心者,周公其人也。威权外假,嫌隙内兴,彼有顺流之师,此无强藩之援。
商逢九乱,尧止八音,明皇负图,属在兹日。运龙韬于掌握,起天旆于江靡,燎其余烬,有若秋原。去縗绖而践戎场,斩鲸鲵而拜园阙。镇削威权,州分江汉,覆车不践。贻厥孙谋。其后七十余年,终罹敬道之害。或曰:“兴亡在运,非止上流。”岂创制不殊,而弘之者异也。
赞曰:倾天起害,猛兽呈灾。琅邪之子,仁义归来,龚行赵璧,命箠荆台。云瞻北晦,江望南开。晋阳御敌,河西全壤。胡寇虽艰,灵心弗爽。三方驰骛,百蛮从响。宝命还昌,金辉载明。明后岐嶷,军书接要。莽首晨悬,董脐昏燎。厥德不回,余风可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