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方太后质问昭文帝:“你怎么这样心胸狭隘,将你弟弟赶走?你已经是皇帝了,多给你弟弟一些有什么?”那张颓老的脸上,有不满、有憎恶、有伤心,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唯独没有愧疚。
昭文帝问:“给多少方能令母后满足?”
在昭文帝醒来后,宋荣就回了自己家。
养花种草,含饴弄孙。就是朝中也是请了长假,不再早朝,偶尔去义塾授课,或是别院小住,甚至闲来无事,买了一个小戏班在家调理,逍遥得很。
连宋嘉言都觉着在人生态度上,应该向宋荣学习。宋嘉让、宋嘉诺一直没音信,她都挺惦记,宋荣只当没那两个儿子,日子照样过得有声有色,优游自在,何其潇洒。
宋荣这般识趣,昭文帝待宋家反是愈发亲近,常有赏赐。
宋荣投桃报李,百闲之中还上了道奏章,言及前承恩公事涉不法,夺爵去职,罪有应得。子弟有优劣,朝臣有忠奸,前承恩公不贤,皇上以孝治天下,请昭文帝另择贤明子弟以赐爵位。
昭文帝将此奏章拿给宋嘉言看。
自从昭文帝清醒以来,与宋嘉言倒是格外亲密了。反正先时昭文帝也是一直独宠凤仪宫,如今太后在慈宁宫养病,方家削爵去职,昭文帝重病初愈,继续留在凤仪宫,更没人敢说什么。
皇帝是没有养病的时间的,昭文帝乍醒,内阁便将许多奏本呈上。昭文帝尚需调养,索性叫宋嘉言在一旁念奏章,奏章经内阁会先有内阁的拟批,昭文帝听完内阁的拟批,再说一些自己的意见,他大病初愈,故此都是由宋嘉言代笔。
宋嘉言其实很不乐意干这种差事,她觉着皇帝是世界上最小心眼儿又善变的人。今儿朝东,明儿朝西的。万一什么时候昭文帝改了主意,秋后算账,不是错也是错了。
看宋嘉言不乐意,昭文帝还没劝两句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倒把宋嘉言吓了一跳。
宋嘉言又不是傻瓜,何况,她也不是非常抗拒帮着昭文帝念奏章。不过,某日宋嘉言捧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还啧啧感叹。昭文帝好奇,问:“看什么呢?”
“大凤王朝武皇帝本纪。”
昭文帝凑过去瞧,宋嘉言瞥他一眼,笑道:“臣妾觉着,自古明君都有相似之处啊。”
东穆太祖皇帝就十分崇拜凤武皇帝,当年还有“为君当如凤武帝”的话留下。皇位传到昭文帝这儿,这一家子都对凤武帝有好感。听到宋嘉言这般说,昭文帝笑问:“这话怎么讲?”
“凤武帝有句话说得很有道理,能令天下百姓果腹者便是明君。不瞒皇上,臣妾小时候每年冬天都听说城外有许多灾民,朝廷发放粥米济民,还会有许多人冻饿而死。到现在,虽然百姓有穷有富,不过,已经许多年没看到过城外聚集过灾民了。皇上治理天下如何,不必听官员如何吹捧奉迎,端看这点就能知道了。”
昭文帝果然十分受用,道:“不辜负祖宗江山已是大幸。”
宋嘉言微微一笑,指着史书上又道:“凤武帝身体似乎不是很好,常有病痛,时常十天半月地养病不朝啊。”
昭文帝精读史书,这一节凤武帝传更是读过多遍,说倒背如流也不夸张。他不用看也知道宋嘉言说的是什么,不禁老脸一红。
今日宋嘉言说起凤武帝,拍马之后偏偏说起凤武帝装病的事,自然是意在沛公了。昭文帝做了多年皇帝,脸皮早修炼出来了,一笑就夺了宋嘉言手里的史书,笑道:“阿离也说了,明君总有相似处。”
宋嘉言拿他没辙,嗔一眼,也笑了。
宋嘉言既常伴着昭文帝看奏章,自然对朝中形势渐渐地有了些了解。宋荣请示昭文帝再次册封母族的奏章,也是宋嘉言念给昭文帝听的。
昭文帝听完后,问:“你觉得呢?”
宋嘉言已深谙政治,略一思量便道:“皇上有三个舅舅,择贤明者赐爵就好。前承恩公有罪,皇上虽未株连,到底涉及子孙,臣妾觉着不要从前承恩公一支择嗣赐爵。”皇家最重脸面,昭文帝当时并没有收拾仁德亲王,只是令他就藩而已。承恩公夺爵后,亦没有另行处置。这说明,昭文帝并没有将事态扩大的意思。
昭文帝又问:“你觉着哪家好?”
宋嘉言笑道:“这臣妾就不知道了,除了前承恩公,论年纪,二舅舅方德年长些。品性上,臣妾不清楚。”
昭文帝淡淡道:“母后出身保定府方家屯儿,去老家寻一户老实人家便可。”话中竟是要将爵位赐予方氏家族远亲。
宋嘉言不敢多话,就代昭文帝批了:着有司去原籍寻实诚人家。
靠着软榻,昭文帝神思渐远,忽而叹道:“今年咸阳天时不大好,多有疫病,前些时候仁德府上的长史官上表说仁德不小心染上了疫病。这事,你心里有数,不要让宫人乱嚷嚷,太后年纪大了。”太后总是觉着他做皇帝,仁德做亲王亏了,恨不能将江山平分,才能补偿小儿子一二。太后不明白,他也是有儿子的人。他的江山,是要传给自己儿子,而不是与自己弟弟平分天下!何况,仁德也没有与他平分天下的本事!
宋嘉言连忙应了,看昭文帝脸色不虞,慢慢地握住他的手。
昭文帝回眸,眼中带了一丝暖意。
宋嘉言回之一笑,慢慢地将头倚在丈夫的肩上。
经历多少风波曲折,她与他不是最相爱的,却是最相宜的。天下男女,多少夫妻,不必如胶似漆,能举案齐眉,已是莫大福气。
今日骄阳似火,不知不觉,已是洒落满室阳光。两人相依相偎,远远望去,仿似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