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史於《薛瑄传》末又称瑄之门人有周蕙,蕙之门人有薛敬之、李锦、王爵、夏尚朴,与《谅传》不合。考《传》末惟叙敬之、锦、爵三人事迹,一字不及尚朴。
则《瑄传》列尚朴之名,殆衍文欤。谅以勿忘勿助为敬,胡居仁、罗钦顺多讥其近禅。而史载尚朴常言“才提起便是天理,才放下便是人欲”。魏校亟称之。王守仁少时亦学於谅。然守仁《赠尚朴诗》有“舍瑟春风”之句,尚朴则答曰“孔门沂水春风景,不出虞廷敬畏中”,至谓心所以穷理,未足以尽理。又谓学不难於一贯,而难於万殊。则与王守仁即心即理之说迥异。又《与湛若水书》“斤斤以厌常喜新”为戒。其语录中复取陈献章与论学诗一一为之笺疏,指其谬误。正、嘉之际,学问渐岐,而尚朴独恪守先儒,不为高论,可谓笃实之士矣。至其论《中庸》分八节,独不用朱子之说,则见仁见智,各有所得,其不为苟同,即其不为苟异者也。史载所著有《中庸说》、《东岩文集》。此本为其婿刘宾所编。
以语录《中庸说》为第一卷,与《文集》并为一编。史盖据其初出各行之本也。
尚朴本讲学之士,不以文章为工,然其言醇正,固亦不乖於大雅焉。
△《瀼溪草堂稿》五十八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明孙承恩撰。承恩字贞父,南直隶华亭人。正德辛未进士。官至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掌詹事府。谥文简。是集为其门人杨豫孙、董宜阳、朱大韶所编。
七卷以前为疏、表、讲章,皆进呈之作。八卷以后为赋、诗、词、曲。二十七卷以后为杂文。承恩於嘉靖之初,以庶子充经筵讲官。今集中所载《正始箴》、《鉴古韵语》及《讲章
》即是时所作。及官礼部时,斋宫设醮,承恩独不肯黄冠,遂乞致仕。较之严嵩诸人青词自媚者,人品卓乎不同。其文章亦纯正恬雅,有明初作者之遗。卷首《陆树声序》有曰:“国初之文,淳厚浑噩,彬彬焉质有其文。
迨关西、信阳两君子出,追宗秦汉,薄魏晋而下,海内艺学之士,咸愿执鞭弭从之。标品、位置,率人人自诡先秦两汉,以希方轨。虽体尚一新,国初淳庞浑厚之气或少漓焉。公生长宪、孝朝,博稽宏览,邃诣渊蓄。故出之撰述,类皆深厚尔雅,纡徐委密。论者谓公平生立言,类其为人”云云。承恩文章宗旨,尽是数十言矣。
△《方斋诗文集》十卷(福建巡抚采进本)
明林文俊撰。文俊字汝英,号方斋,莆田人。正德辛未进士,官至南京吏部右侍郎,事迹具《明史》本传。湛若水撰《文俊神道碑》,载所著有《方斋存稿》,世无刊本。此本乃其家藏旧抄,凡疏表、序文、杂著九卷,诗一卷。史称其文章醇雅,今观其诗,亦从容恬適,不事雕琢。国朝朱彝尊辑《明诗综》,乃独不载。
当由未见此本,非黜之不录也。又近人郑王臣辑《莆风清籁集》,所录文俊诗尚有《彭城夜泊》七言律诗一首、《送黄主簿赴蕲水》七言绝句一首,为是集所未收,未知王臣何自得之。王臣即莆田人,於文俊为乡里,或墨迹流传,据以载入欤。今世传明北监板《二十一史》,即文俊所梭刊,窜改舛讹,颇为后人訾议。
然文俊为祭酒,已在雕版将竣之日,陈骙《馆阁续录》所谓经进不经修者,未可以是并訾其诗文也。
△《考功集》十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明薛蕙撰。蕙有《西原遗书》,已著录。正、嘉之际,文体初新,北地、信阳,声华方盛。蕙诗独以清削婉约介乎其间。古体上挹晋、宋,近体旁涉钱、郎。
核其遗编,虽亦拟议多而变化少,然当其自得,觉笔墨之外别有微情,非生吞汉魏,活剥盛唐者比。其《戏成》五绝句,取何景明之俊逸,而病李梦阳之粗豪,所尚略可见矣。又蕙与湛若水俱为严嵩同年。嵩权极盛之时,若水年已垂耄,不免为嵩作《钤山堂集序》,反覆推颇,颂为盛德之累。蕙初亦爱嵩文采,颇相酬答。迨其柄国以后,即薄其为人,不相闻问,凡旧时倡和,亦悉削其稿。故全集十卷,无一字与嵩相关。人品之高,迥出流辈。其诗格蔚然孤秀,实有自来。是其所树立,又不在区区文字间也。
△《云邨文集》十四卷(两淮盐政采进本)
明许相卿撰。相卿有《史汉方驾》,已著录。是集为相卿所自定,简择颇精。
《自序》谓弃其脱遗不可读者,存其馀可读者。其《自题》绝句有曰:“云村病老语多哤,造次诗成绝宋腔。还溯开元论风格,拾遗坛上树旌幢。”盖自以所学为未足,欲进而求之唐人也。今观其诗,大抵近体居多,五言有大历之调,七言出入於陈师道、陈与义间,可谓自知之审矣。章疏切实,杂文体裁雅洁,亦多有道之言,无明季士大夫求名若渴之习。殆笃实君子欤。其归田后《与王子扬书》,称“时虑更切,不敢以归为幸。乃今传闻日骇,事势日危,旦夕念北,如昔之思南”。其惓惓君国之意,视所谓“去国一身轻似叶,高名千古重於山”者,相去盖不啻倍蓰也。
△《小山类稿》二十卷(浙江孙仰曾家藏本)
明张岳撰。岳字维乔,惠安人,正德丁丑进士。官至刑部侍郎,掌都察院事,复出总督湖广、四川、贵州,卒谥襄惠,事迹具《明史》本传。岳初授行人,即以疏谏南巡廷杖,调南京国子监学正。嘉靖初,牵复原官,又以议礼忤张璁。继忤夏言,忤严嵩父子。而卒得以功名终,若有天幸然。其刚正之操,天下推之。
集中奏议,分《行人司稿》、《廉州稿》、《粤藩稿》、《督抚郧阳稿》、《巡抚江西稿》、《督抚两广稿》、《总督湖广川贵稿》,皆据其历官年月,次第编类。虽文义朴直,而经济大业,亦可据以考见。又史称岳博览,工文章,经术湛深,不喜王守仁学。今观集中《草堂学则》及诸书牍内辨学之语,大都推阐切至,归於笃实近里。盖有体有用之言,固与空谈无根者异也。
△《梦泽集》二十三卷(安徽巡抚采进本)
明王廷陈撰。廷陈字稚钦,黄冈人,正德丁丑进士,选庶吉士,以言事廷杖,出知裕州,事迹具《明史文苑传》。其集一刻於惟安,再刻於苏州。此本为其从孙追淳知颍州时所刻,乃第三本也。廷陈少年高第,以恃才傲物,致放废终身,其器量殊为浅狭。至其诗意警语圆,轩然出俗,则不得不称为一时之秀。王世贞《艺苑卮言》称其如良马走坂,美女舞竿,五言尤是长城。又称王稚钦、吴明卿之五言律各集,妙境专至而有馀。朱彝尊《静志居诗话》亦谓其音高秋竹,色艳春兰,乐府古诗,殊多精诣。盖在正、嘉之间,何景明最为俊逸。廷陈之天骨雄秀,抑亦骖乘矣。若杂文则藻采太多,华掩其实,等诸自郐无讥,无庸深论也。
△《泰泉集》十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明黄佐撰。佐有《泰泉乡礼》,
已著录。此集乃佐官南京国子监祭酒时手自编定,其门人李时行刊版於嘉兴者也。佐少以奇隽知名。及官翰林,明习掌故,博综今古。生平著述至二百六十馀卷。在明人之中,学问最有根柢。文章衔华佩实,亦足以雄视一时。岭南自南园五子以后,风雅中坠,至佐始力为提倡。如梁有誉、黎民表等,皆其弟子。广中文学复盛,论者谓佐有功焉。其诗吐属冲和,颇见研练。於时茶陵之焰将熸,北地之锋方锐,独能力存古格,可谓不失雅音。
惟其《春夜大醉言志诗》有云:“倦游却忆少年事,笑拥如花歌落梅。”自注以为欲尽理还之喻。是将以嘲风弄月之词,而牵合於理学,殊为无谓。王世贞《艺苑卮言》谓此乃佐为儒官讲学,恐人得而持之,故有此语。当得其情。白璧微瑕,惟在《闲情》一赋,是亦昭明太子深惜於靖节者矣。
△《甫田集》三十五卷、《附录》一卷(内府藏本)
明文徵明撰。徵明初名璧,以字行,更字徵仲,号衡山,长洲人,以岁贡荐授翰林院待诏,事迹具《明史文苑传》。是集凡诗十五卷、文二十卷。附录《行略》一卷,其仲子嘉所述也。徵明与沈周皆以书画名,亦并能诗。周诗挥洒淋漓,但自写其天趣,如云容水态,不可限以方圆;徵明诗则雅饬之中,时饶逸韵。朱彝尊《静志居诗话》记其《告何良俊之言》曰:“吾少年学诗,从陆放翁入,故格调卑弱,不若诸君皆唐音也。”此所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皎然不诬其本志。然周天怀坦易,其画雄深而苍莽,诗格如之。徵明秉志雅洁,其画细润而萧洒,诗格亦如之。要亦各肖其性情,不尽由於所仿效也。朱彝尊《明诗综》录徵明诗十五首。其《池上》一诗,得诸墨迹,为本集所不载。且称其集外流传者甚多,惜无广搜为续集者。然缣素流传,半真半赝。与其如吴镇、倪瓒诸集多收伪本,固不如据其家集,犹不失本来面目矣。
△《西村诗集》二卷、《补遗》一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明朱朴撰。朴字元素,海盐人。当正德、嘉靖间,与文徵明、孙一元相唱酬。
是集为其孙彩所编,分上、下二卷;下卷附以集句、诗馀;又别辑《补遗》一卷。
其近体格调清越,超然出群。古诗差逊,然亦不坠俗氛。以不为王世贞等所奖誉,故名不甚著。然当太仓、历下坛坫争雄之日,士大夫奔走不遑,七子之数,辗转屡增。一时山人墨客,亦莫不望景趋风,乞齿牙之馀论,冀一顾以增声价。盖诗道之盛,未有盛於是时者,诗道之滥,亦未有滥於是时者。朴独闭户苦吟,不假借嘘枯吹生之力。其人品已高,其诗品苕苕物表,固亦理之自然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