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答让江晨一时无言。
妖后的确扭曲了云素的前半生,但云素恨她吗?从过往交谈来看,是有一点怨气的,但孺慕之情更多一些吧。不然,云素明明已经逃出了樊笼,获得了自由,为何还是去圣城刺杀了梦瑶公主呢?
“上一辈的恩怨,就到此为止。往后,都是你们自己的路了。”云蝶的语气里,有些许的感慨,但更多的,还是一种看破了世情的无谓和平淡。
江晨听到这里,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盘桓已久的疑问提了出来:“前辈这样轻生,是因为对妖皇的愧疚吗?”
云蝶沉默了许久,就在江晨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用一种缥缈的语气缓缓说道:“我对陛下只有忠诚,至于爱情,大概谈不上吧……只有沈凌峰,他第一次给了我心动的感觉。”
她停了片刻,像是在回味从前的感觉:“那时我刺杀人间皇帝失败,身受重伤,幸得龙渊一族的高手相助才逃了回来,休养几十年,恢复了一些元气,打算前往龙渊界商讨结盟之事,就在那里遇到了沈凌峰,为他所阻止……”
江晨捕捉到她言语中的某个名词,心里一下掀起了波浪——龙渊界!云蝶竟然还与龙渊魔族有关!那么当初在幽冥森林的时候,云素是不是也……
“三十年前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昨天一般清晰。反而是陛下的音容笑貌,倒越来越模糊了……大概,单纯的忠诚很难抵得过时间冲刷吧,到最后,我连他的样子也记不清,只记得一件事:那就是我还亏欠着他。”
江晨本来有很多问题要问,但听到她消沉的语气,转而劝慰道:“这些年来镇妖塔下并无噩耗传出,妖皇还活着,你还有机会去弥补。”
云蝶低沉地道:“我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为此等待了一百年。这百年来,很多人因我而死,很多人因莪而走错了路,是我亏欠他们的,但我已不记得他们的姓名和样貌,也厌倦了这样的等待。前七十年,我等着陛下归来带领我们重振旗鼓;后三十年,我等待沈凌峰,和陛下归来时的审判。如今,我的夙愿已经完成,他不会再来了。而我,大概也等不到最后的审判了……”
“这样的等待,听起来的确很煎熬。但你就这么甘心被困在盘龙宫中,就没想过出去走走,去认识新的朋友吗?”
云蝶没有回话。
江晨也很快明白了,人间妖界固然豪杰无数,可又有几个能与妖皇和剑尊相提并论呢?她独自画地为牢,固守孤城,又何尝不是无奈之举。
两张旧时模样,一个想忆却忆不起,一个想忘终不能忘。
看来她是真的,茕茕孑立于天地间,望着红尘万丈,心却丧如死灰。
人间的烦恼纷争,盘龙宫的万丈荣光、权势倾轧,对她而言,都不过是苦海沉沦,最终与她相伴的,只有这百年的孤独。
明了了这一点,江晨便知道,剩下的那些问题,也不必诉之于口。
就在这无言之中,为她送别吧。
雾霭渐渐稀薄,水烟散开,轻云消融,云蝶的身影也随之幻灭。
芳华已逝,铃声渐远。
那个威严、美丽又孤傲的女子,这一次是真的斩断了对人间所有的期盼,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也许,这也算是一种‘超脱苦海’?”江晨心中浮现一个奇怪的念头,“可惜,最后却不能登临彼岸。”
四周的喧哗声再度入耳,让他重新体会到,这人间的热闹。
他微微低头,以示对死者的哀思。
须臾,他开始向旁边的人询问云素的下落。
“四小姐在哪?”
“不知道,一直没看到她。”
“有看到四小姐吗?”
“没有。”
连问了好几人,都是同样的回答,看来云素是真的不在这里。她躲到哪里去了呢?
江晨低头沉思片刻,转身往外走去,很快,就将寝宫中的鼎沸人声抛在脑后。
背对着寝宫走出了一段路,深沉的夜幕里,山路比平日还寂静。往常镇守各关卡要道的卫兵们都不知所踪,独自沐浴在夜风中,江晨的周身渐渐被一层寒意围拢。
一团幽暗的影子慢慢从后方蔓延过来,漫过了他的脚下,与他的影子融为一处。很快,他就听到了后方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你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