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泉已去的空旷旧址里,姜述紫袍微卷,站在干涸了的泉眼的另一边。祂和姜述共立黄泉涸坑,以至于显得此地拥挤。祂低头俯瞰掌中笼,姜述却提戟打量着他的脖颈。
祂和姬凤洲互相压制,但无论是在哪一种战斗形势里,姜述都把握了关键!
地藏这时才觉得,早先说景帝天下无双,未免言之过早。熊稷虽然退位,世间仍有姜述。
“荒枯百代,有真龙生。两位如此英雄,真叫贫僧欢喜!”
地藏幻有千百面,每一面都极尽欢喜,面对如此险局,祂笑得比两位霸国天子更加热烈:“今天下之大,难定于一,非无有英雄,是英雄太多!昔姬玉夙逢姞燕秋,非无雄谋;姬符仁逢熊义祯,乃溃大势。是天无二日并举,君非盖世独雄,此则大业不能成!唐誉、赫连青瞳、嬴允年,乃至于洪君琰、宗德祯,互相阻道,各自成敌。是以国家体制四千年,天下裂而各分,横成天堑。以贫僧言之,两位都有一匡天下之志,都有控握宇内之才,彪炳史册之功,然则——都不能成!”
“是豪杰杀豪杰,狼烟遍起,草木难生;是英雄遇英雄,真龙同代,天下不幸!”
祂掌合中央天子剑,背姜述而抵姬凤洲,声如慈长,舌灿莲花:“生不逢时,天子见天子。何其有幸,轮回有新天!”
“吾有一言教天子!”
祂喝道:“与其虚掷光阴,荒芜雄略,两位何不携手并进,助我创造轮回,以为永世之王佛?”
其声如老寺之钟,又有明心之鼓:“中央天子为中央主,齐天子可东面而王!”
祂是如此真诚,掏心掏肺地为两尊霸国天子着想:“十方净土,三千佛陀,皆以两位为尊。诸天万界,永生永世,再无动摇之厄,不逢苦海之难。好过两位如此豪杰,在位百年而虚掷,再求超脱不可得。古今多少雄杰,退位徒见丑态——诚可为天子悲!”
进则中央王佛,东王佛。
退则……姜述和姬凤洲,总要杀了对方,才有可能证道六合。
祂说的并非谎言,而是真切的事实。
大国之盟,尚有背约。联军一处,不免罅隙。
如今超脱相争,生死一隙,两位意在六合的霸国天子,还真能交托生死?
姬凤洲能担天下,姜述是盖世雄主,但越是如此,为了各自所背负的天下,他们越不可能真正信任彼此。
这条裂隙真实存在,也是地藏赢得此战的希望所在。
“佛陀好口才!”姜述赞道:“真是舌上莲花,唇齿佛国!”
姬凤洲亦大赞:“和尚虽囚居关锁,亦见天下兴替、列国根本,于六合天子之见,着实鞭辟入里!若不修禅,也可为中央一谋主——是否愿解金身?朕请你殿上高坐!宰相许不得你,特以国师相敬!”
“非贫僧巧言令色,实是真理俯拾可得。”地藏之悲,似为天下而忧,地藏之叹,似为众生而悯:“两位都是圣明天子,虚言未可动君心,唯真相方可入君耳。设使天下无姜述,中央东望有何碍?设使中央无大景,齐天子如何不可主中央?举凡道争必分生死,天下归一只归一人。何去何从,难道不明确吗?”
“这真相如刀,令朕耳悚,如芒刺之。”姜述走在地藏的佛土中,走在姬凤洲的中央大殿里,也走在无垠宽广的幽冥大世界。他抵达视线所及、甚至不能及的一切地方,那杆形制夸张的巨大的方天鬼神戟,仿佛一尊嘶吼的神祇,被他牢牢握在掌中:“只是朕有一个问题——佛陀所意之辉煌佛世里,东王佛与中央王佛,孰高孰低?”
地藏诚挚地道:“日月并尊!”
“日月并尊……”姜述意义不明地笑了笑:“则佛陀又何座?”
地藏神情愈悲:“吾自是万佛之佛,于净土之中,与两位同享大自在!”
姜述视线微抬:“那么佛陀还要坐得更高。”
地藏正色道:“辉煌佛世,众生平等。不过各修功德,没有高低之分。”
“不过是朕东面,他中央,佛陀居之上。如此佛世,倒也能分得清楚。有几分公平。”姜述抬起方天鬼神戟,像是举起一座山,像是动摇了整个幽冥世界的撑天柱!整个中央大殿随之摇晃,整个幽冥大世也随之颤抖——
“只可惜……朕独坐至高已久,不习惯与人同座,更不习惯,有人座次在朕前!”
跟姬凤洲并列他都不肯,更何况上头还有一个万佛之佛。
就此移山开天,一戟砸落!
嗡!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