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深却摆手道:“你放心,我拿的这个只是残次之物,制器司不会追究的,更何况——”
他嘻嘻一笑:“看护药田多无趣,如今拿个傀儡替了,师叔不就自在多了?”
朝晖将信将疑地看了眼金石傀儡,心中却已浮想联翩,她本就是个洒脱不拘的性情,真要她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还不如要了她的命,如今脱身之法就在眼前,朝晖哪还想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反正黄观这等修士也看不出傀儡和人的区别来,她就算一走了之,谁又能知道呢?
二人这一合计,却是打定了主意要下山去。
毕竟宗门内到处都有执法弟子巡视,往内门去便无异于自投罗网,倒不如趁此机会去山下耍玩一番,也当是散散心了。
朝晖尚在襁褓之中时,就被掌门崔宥带回了门内,其名姓也是崔宥所取,意为“朝日尽出,晖光遍洒”,至于生身父母是谁,她却从未见过,只从崔宥口中知道,自己出生在昭衍附近的沅溪镇中,父母都是身无仙缘的平凡百姓,乃是崔宥看出她身具修道之资,才将她带回了昭衍。
也不知怎的,虽然自己并无分毫对故土的记忆,此刻却总有一种渴望之感,迫使着她往沅溪镇行去。
昭衍辖下连大型城池都有几座,像沅溪一般的镇子,便更是多不胜数。二人翻山越岭,过了几条溪河,等见日向西垂,夕霞漫天,才在一处清溪边落下身来。此处水声潺潺,有几个身着麻布衣衫的小童正嬉戏玩耍,其身后便是一堵矮墙,墙中屋舍俨然,飘起炊烟道道。
见有生人来,几个小童便怯生生地收敛了笑容,当中有一胆大的,似乎是这几人里的头头,却是向朝晖二人问道:“你们从哪里来,又是有什么事情?”
童声稚嫩,隐约还带有些防备之意。
沅溪镇地处偏僻,便是最近的城池离这里,也有两个日夜的教程。是以镇上百姓大多都有几块田地,植种稻麦自给自足,而若有多余的,还可去城中请修士过来蕴养土地,种几亩灵米卖于城内。故沅溪镇虽小,却决计算不上贫苦。
只是朝晖二人的衣物,显然不像是镇上百姓,便连城中的富贵人家,也很少能作如此打扮。几个小童虽性情天真,但也能从衣着样貌上辩识他人,如今一见朝晖与迟深,就知道两人定是从远方而来。
朝晖被问得一愣,想了一想答道:“我曾是这沅溪镇的人,今日特地回来看看。”
此言一出,身侧的迟深却是眼神微讶,朝晖与他年岁相当,听说是在年幼之际,便被掌门仙人带回了门中,故他拜入恩师座下时,对方就已经是掌门亲传了,至于从何处来,门中还真无多少人知道这事。
她并无理由对这几个小童撒谎,何况其本身也是颇为直率的性情,迟深一想,便就知道这出身沅溪镇的事情应当是真事了。
听朝晖说自己是镇上的人,几个小童的脸上也是表露出几分怀疑。这个年纪的孩子一向喜怒形于色,当中那胆大的思索一番后,便对身边朋友道:“那她就和五爷一样,是在外边学了仙术后回来的。”
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听了此事,便眨动眼睛天真问道:“姐姐,那你会什么仙术,你能像五爷一样,吹一口气就让种子发芽吗?”
得坤殿汇聚万法,像这样催生草芽的小小法术,甚至都不够格被纳入殿藏。朝晖微微一笑,俯下身来想要回答女孩,可就在这时,其身后已是传来了阵阵吆喝之声,叫这群小童脚下一急,就开始往镇上跑去。
此刻夕阳垂落,父母也在呼唤着儿女归家,朝晖直起身来,与矮墙处叉着腰的妇人对视个正着,先前梳着双丫髻的女孩,现在正扑在母亲怀中大肆撒娇,而妇人却瞪大双眼,满心讶异地问道:“两位仙师这是从哪里来?”
以大人的眼力,自能看出朝晖二人绝非凡俗百姓,后又得知对方乃是沅溪镇之人,这妇人便更加惊讶,连忙道:“我这就带两位去见五爷!”
她口中的五爷从镇上大姓,名唤作李阐,因只是个筑基修士,所以到了今朝已是老态难掩。
李阐年少时颇为擅长算学,便到了城中一家富户手下做账房先生,富户家中有药材生意,平日里便与一些修士府中奴仆有所往来,这些奴仆在修道人面前毕恭毕敬,可到了普通百姓跟前,那就是十分趾高气扬了。李阐见多了这些,心中便开始有了修道的念头。
要说附近最大的宗门是哪处,恐是不会有除了昭衍之外的第二个答案。李阐思慕仙家道法,待下定决心后,便收拾包袱到了问仙谷中求取仙缘。好在他确有灵根在身,只是资质实在平凡,修得数十年去,也不过勉强筑基,而想要成为内门弟子,便就希望渺茫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从年少时的心怀壮志,到多年未见寸进的心灰意冷,李阐终于认清,自己的确不是那等气运加身的人物,故在耄耋之年,他又回到了沅溪镇中,以自身所学术法照拂镇上百姓,今已成为这沅溪镇上德隆望尊之辈。
他一见两人,便豁然从座上站起身来,行了个恭敬的大礼道:“小的李阐,见过两位前辈。”
问仙谷内的修士,虽自称一句昭衍外门弟子,可实际上却并未得到过宗门承认,更不像正式弟子那般,能够名留玉牒符书,在九渡殿点一盏长生魂灯。是以李阐也不敢妄称昭衍弟子,平日里只以散修身份示于外人。
因是偷跑出来,朝晖与迟深便早早摘了表示身份的命符,她唤李阐起身,却是暗含几分急切地问道:“老人家在这沅溪镇内待多久了?”
“也算不了多久,到今载正好是六十年岁月罢了。”李阐见两人身上气势浑厚如渊岳,便也不敢妄自拿大,只放低了姿态谦卑道。
朝晖闻言一喜,上前半步道:“四十多年前,镇上可是有户人家生了女儿不久,便被带走了修道的?”
她如今已是分玄修为,寿数也过了四十,好在李阐在沅溪镇上待了多年,按修士的记忆来说,此等特殊之事便应当不会忘记才是。
果不其然,李阐听了此话后先是目露怔然,他上下将朝晖打量一番,旋即便展颜道:“原来前辈就是当初……”
李阐骤然一顿,似是意识到了自己失言,便缓了语气道:“且不过数十年过去,前辈便有了今日之成就,当真是天资过人,远胜吾辈。”
一听李阐果然知道她的身世,朝晖也便追问道:“那你可知这户人家姓甚名谁,现在可还在这沅溪镇上?”
“师叔!”迟深面色陡然一变,轻轻拉过了朝晖的袖摆,道,“今日出来得够久了,我等还是先回去吧,切莫惹得长辈们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