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大病初愈是不适合高强度运动的。站军姿未必算得上一种运动,但就体能消耗而言,长时间肌肉和精神高度紧绷地站立消耗的热量等同于跑步。与一班其他新兵相比,夏承安眼含杀气挺胸收腹,精气神各方面的表现都远远超出。锻炼的效果更胜一筹,但同样给予身体的压力也不遑多让。仅仅半个小时,夏承安便感觉到先前乳酸堆积过的双腿开始变得有些沉重,如同肌肉里边被强行塞入了两块实心的铅板一样。豆大的汗珠不要钱地从额头析出,顺着颧骨往下滴落。偶尔有不体谅这具身躯辛苦的汗珠,毫不留情地挤在睫毛之间,随着眼睑的开合顺势为眼睛刷上了一层辛辣的水膜。强烈的刺激让神经介质反馈给大脑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但夏承安只能不停地忍耐。李爱军那如同鹰隼一般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甚至毫不避讳地跟他对视。在那平静的目光中,夏承安似乎能够读出一丝期待。他在等自己犯错,等自己出洋相。只有这样,他作为班长的威严才能够贯彻到其他新兵身上。而自己,就是那只即将被宰了用来吓唬猴子的鸡。没有不甘,没有屈辱,他不认为自己就会成为那只鸡,也竭尽所能不让自己成为那只鸡。纵然,眼角的余光里很多相隔不远的新兵已经抓住这难得的时机,偷偷摸摸地进行着放松。当身体开始不适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在意识当中都变得无限长。当时间来到四十分钟的时候,夏承安脸颊两侧的咀嚼肌已然高高隆起。他必须借助这种方式保证注意力集中,以至于意志力能够完全控制早已变得麻木的身体。意识中不断涌起让身体松懈下来的小心思,甚至在某几个瞬间,夏承安差点就迷失在这种虚幻的诱惑之中。那种迷迷糊糊的感觉,就像是困顿不堪的行人找到了一间舒适的卧室,身体大剌剌地躺在柔软的席梦思床垫上,眼睛合拢意识逐渐陷入梦乡。饱含杀气的目光逐渐变得迷蒙,但很快便有一阵夹杂着丝丝寒意的冬风吹过,把即将陷入幻境的夏承安重新唤醒。定睛看时,李爱军讥讽的目光正在眼前。没有理会队列中其他人的小动作,李爱军只是站在夏承安面前,脸上的笑容洋溢着他的不屑:“被全连吹上天的顽强的意志力,就这样?今年这大学毕业生新兵的素质,也没见高到哪里去嘛。我还以为咱们班要诞生个未来兵王呢,呵呵。”没有指名道姓,但所有人都知道李爱军说的是谁。夏承安心里不由得有些恼怒。但仅存的注意力也就只能保证自己的身体不至于再度瘫软在地,完全无法分出心思来对李爱军这夹枪带棒的嘲讽予以反击。似是知道夏承安不能分心两顾,李爱军的嘲讽更加来劲。“我就说嘛,能把自己跑进卫生队的货色能有多厉害。但凡有点自知之明的人,谁会把后脑勺贴到后背上。”李爱军字字句句都在挑衅夏承安的忍耐力,他在等着夏承安再次冲动,然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收拾他。如果夏承安像刘筱云那样,那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这个他看着碍眼的家伙直接踢走。但他想不到,一个把血性用规则压制起来的人,大概率并不会如他所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进行人格上的侮辱,夏承安确实很愤怒。但他的理智依旧让他努力保持军姿的同时,扯开了嗓门高喊一声报告。李爱军就站在夏承安面前,旁人的小动作他可以视而不见,但夏承安的报告如果听而不闻,那么在新兵眼里,他李爱军的形象或许瞬间就会变成一个只会用手中的权力欺负人的卑鄙小人。他不断地打压夏承安可不是为了贬低自己的。更何况,夏承安不愿忍气吞声,不也正是他想看到的吗?“讲。”伴随着李爱军的回应,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正式拉开帷幕。偷偷摸摸搞小动作的新兵们一时间也将注意力放在了夏承安身上,原本就有些懈怠的军姿瞬间变得松松垮垮,全无半点严肃的模样。夏承安显然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一上来就是同样夹枪带棒地挤兑。“报告班长,我想知道,挤兑人都不敢指名道姓,这习惯您是从胎里带来的,还是在部队里学的?”短短一句话便让李爱军出离愤怒了。从他转士官开始,他还从来没被人指着鼻子这么羞辱过。甚至他虽然知道夏承安会顶撞他,但也完全没有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尤其是夏承安话语中的某些字眼,勾起了他内心深处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一瞬间李爱军失去了耐心和理智,他紧捏着拳头,目光凶狠地冲到夏承安面前,便要抬手教训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大学生。李爱军的汹汹气势把站在夏承安身边的新兵们都吓坏了。他们瑟缩着脖子不停地往四周散开,生怕李爱军迁怒于他们。隔着好几个人的刘筱云虽然有心帮夏承安一把,但看了看李爱军那两倍于他的拳头,到底还是吞了口唾沫,只来得及低声向夏承安急呼:“夏哥,快跑。”只有夏承安,此时依旧用嘲弄的眼神看着李爱军。其实他也没有想到,这个一直在自己耳边聒噪的士官,心理承受能力居然会这么低。他很清楚论武力他不是李爱军的对手,但如果李爱军真的想要将情绪发泄到自己身上,那他也不会做一个只知道挨打的木偶。四肢虽然酸痛,但在危险降临的时候,自我保护机制的作用下夏承安能够感受到超乎寻常的力量。先前让他深陷迷蒙的痛楚一时间也荡然无存,只有不自觉紧捏的拳头和蓄势待发的腿脚,目标全都是眼前那个恶狠狠的身影。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忽然传来张定富严厉的喝止:“李爱军,你想干什么?一班的,把他俩给我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