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春兰的孟姜女隐忍着悲伤,独自一人踏上了继续北上的路途。走了不久她便到了一个岔路口,她不知道作何选择,就在路边询问路人,一位年长者告诉她,她应该取道九江郡,因为到了九江郡后,那里就有秦驰道一直向北,经大泽乡,再到彭城,然后抵达东海郡。但是这条路线虽较为平坦,路宽,但却要走上一段冤枉路。孟姜女又问除了这条路以外,还有没有通往大泽乡的捷径,老者告诉她,近路倒有一条,可以节省两三天的时间,但是,这条路上行人稀少,盗贼多有出没,一个女子孤身在路上,恐怕多有不利!孟姜女谢过老者,她寻思再三,因为赶路心切,事到如今,她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想早日把范郎寻到,所以,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小路。
孟姜女一路驰骋,困了累了,就在路边停下歇息,渴了就捧起水渠中的清水解渴,马背上的行李袋里仅剩不多的干粮,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省着吃,路上要是看到野生的瓜果,她就摘下来,吃个腹饱后储藏一些在袋中,留着饥饿的时候吃。天亮就启程,天黑就露宿,能碰巧遇上一些好心的人家,她便借宿在屋檐下过夜。就这样,她走过了一座座高山,跨过条条溪流,趟过一条条大江,曾有几次她险些被激流冲走,又有几次她差点被毒蛇咬伤,在人迹罕至的古道上行走,她忍受着孤独,回忆着有春兰陪伴的日子,一步一步地艰难向前,无论山有多高,路有多险,有一种意志一直支撑着她往前迈进。只要她向北迈进一步,她就和范郎更近一步,只要她向前多走一天,她和范郎相见的日子就会缩短一日,她真希望自己的脚步能赶超时间,快速地越过千山万水,来到范郎的身边。
十余日之后,又到了黄昏,孟姜女刚过完一座大山,眼前就呈现出一片沼泽平原。过路的小径被芦苇所侵占,芦苇茂盛地生长,长得比人马还要高,一丛丛芦苇荡在风中摇荡,芦花丛中,水鸟纵情欢戏,它们扑棱棱地从路边的浅滩飞起,掠过茂密的芦苇丛,落在了远处的另一处洼泽地,它们呼朋唤友,享受着这一片沼泽带给它们丰厚的美食与安全的屏障。孟姜女在路上奔走了十余日,身体已是非常疲惫,她本无心观赏这些路边的风光,但是这一大片沼洼地漂亮的景色和动听的水鸟歌鸣声给她身心带来几许抚慰,她翻身下马,寻了一处干燥的地方,坐下来稍作歇息。马儿也迅速张开大嘴,贪婪地将一把一把嫩绿的芦苇叶子扫进自己的嘴里,咀嚼得啧啧有声,吃得非常开心。
孟姜女望着一丛丛比自己还要高的芦苇,芦花被黄昏的阳光照得金黄,闪着刺眼的光辉,它们有些在风中点着头,有些摇晃着脑袋,有些又像调皮的小娃,把身子压得很低,又探起头来。孟姜女看着此景,心头一直聚拢的乌云便消散了几许,她想,或许,这芦苇荡子里有春兰的灵魂吧,那摇曳的芦花,是不是春兰的化身,特意来此地等候她,陪伴她。想着这些,孟姜女不由得伸出手,踮起脚,拂过一串串的芦花,芦花纷纷飞落,随风飘扬,乘着风力,向着斜阳,飞向了天空,飞向了自由的远方。
暂作休息后,马儿也吃了个饱,孟姜女准备趁着太阳还没有下山,赶紧走出芦苇荡,找个人家讨个屋檐过夜也好,于是她就上了马,缓步向前走去。芦苇丛在她身边退去,芦花在夕阳下点头挥手,水鸟们吱吱喳喳,似乎都是在招呼孟姜女慢点走。她挥了挥手,似乎是对这美丽的芦苇荡作告别,又似乎是在和春兰作告别。
孟姜女以为很快就能走出芦苇荡,却没想到这片芦苇地太宽了,怎么走都走不出尽头。这是一片沼洼地,马蹄一深一浅地向前探着路,孟姜女很担心,要是遇到深洼,人和马都陷进去,那可如何是好!太阳渐渐落山,若是天黑前走不出这片芦苇荡,恐怕是要在芦苇荡里过夜了。
多亏这匹马儿行路多,非常精明,它专门避开有水的泽地,每一次把脚蹄踩在干燥的路面,这样才不至于行走的时候陷得太深。尽管如此,它依然走得有点吃力,马背上的孟姜女也一起一伏地被晃得厉害。她干脆从马背上下来,跟在马后面,马的承重减轻了,走起来也轻快了许多,孟姜女跟在后面,沿着马蹄踏过的地方,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好不容易走出了芦苇荡,孟姜女四处打量,却没有看见一户人家,周围寂静得很,她见前方有一清净的水潭,便停了下来,附下身子,捧起清水,喝上几口。她正望着水中的清水出神,却见水中倒影里出现了几个彪形黑衣大汉,她连忙回头,目光刚好和那几个大汉相遇。
“哈哈……大哥你看我们今天是什么运气,竟然能在此处遇上如此貌美女子!”说话的是一个黑衣瘦子,他皮肤黝黑,身体瘦得那衣服像是挂在身上似的,黝黑的脸蛋上,两块颧骨高高突出,发着亮光。他看着孟姜女,表情中显露出万分的惊喜,一对小眼睛皱巴着成了一条细线。
孟姜女猛地站起身子,慌忙问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另一个身子壮实的黑衣男子答道:“姑娘,您别怕,我们虽是这山中之人,但也不是不讲理的,看你貌美如花,如仙女下凡,定是我们压寨夫人的好人选,你就跟我们回寨吧!”说着就要过来拉孟姜女,孟姜女见此形状,后退两步,她感觉自己是逃不掉了,便朝大汉厉喝一声:“住手,男女授受不亲,要走,我自己走!”大汉没有为难她,示意黑衣瘦子把马牵上,领着孟姜女朝近处的一处山谷走去。
没走多远,便来到一山洞,洞口不大,洞门两侧怪石嶙峋,两侧有黑衣男子把守,孟姜女左右打量,断定自己这次是落入匪窝了,顿时懊恼不已。两人把她领入山洞,山洞内油灯高照,越往里走,就越是宽敞。“头,我们给您请回了一位貌美的压寨夫人,快来看看。”黑衣瘦子一边走一边朝洞内嚷嚷,抢着想邀功领赏的样子。
“哈哈哈……让我看看!”一阵粗狂的声音响起,只见一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男子,披着一件羊皮背心,从侧洞走了出来。这人长着满脸络腮胡子,看似有好一阵子没有整理了,一副高高的鼻梁似乎要挡住那一双有神的大眼睛,他的眼睛自带威严,让人看了生畏,长长的头发在头的侧边分成两半,前面的几缕头发编成了两个小辫子,一条额带缠在额头,绕过头发在后脑勺扎了个结。他走近,打量了一番孟姜女,说道:“姑娘长得果然标致,爷我许久都没有见过如此水灵的姑娘了!”
孟姜女转过身去,恼怒得很,气得眼泪又开始打转。那位被叫作头的男人便说:“姑娘,我这大泽寨要什么有什么,吃的喝的样样齐全,你若愿意做我的压寨夫人,我定不会亏待你。你为何如此不高兴啊?”说完便让手下的人,取来茶水,让孟姜女在石桌旁坐下。孟姜女不坐也不喝茶,她泪眼涟涟,嘤嘤呜呜地抽泣起来。看得一旁的男人好不懊恼:“姑娘,你看看,你看看,我们也没有为难你,为何你却如此伤心啊,我是要请你做压寨夫人,可没有要你的命啊!”说着便在一旁坐下,叹着气。
孟姜女转过身子,屈身跪倒在大汉面前:“大人绕了小女子吧,我有要事在身,不能在此地耽搁。”说着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
“莫哭莫哭,爷我最见不得女人哭,和爷说说,有何要事在身,爷替你办了!”说着,便想要扶孟姜女起来,孟姜女不起,说道:“大人,我是华亭县远道而来的孟姜女,我此去长城边寻我的夫君范杞梁,一路奔波至此,就在十几日前,与我随行的婢女春兰被恶奴陷害,在江中丢了性命,如今就剩我孤单一人,若不是我心有要事,我早就投身大江,不如随我爱婢一起了断。可是,我夫杞梁被抓筑城,已是两年有余,毫无音讯,我只身前去,只想寻得范郎,把寒衣送到他的手上。”说着又是一阵泣不成声,一串串热泪如断线的雨点般,滴落在地上,湿了一大滩。
“姑娘,你慢点说,慢点说,方才你说你夫君叫什么杞梁?”
“我夫君是范杞梁,苏州元和县人,两年前被朝廷点名抓去筑城,逃难到我家后花园,和我结为连理,不料三日后便被府中恶奴出卖,被官府抓了去,远赴边关筑城了,他这一去杳无音讯,孟府派去送寒衣的仆人又背叛了主人,在谷阳县花光了银子,没有去送寒衣,也没有回孟府,反倒把我和婢女给害了,多亏我命大,才从大江上捡回小命一条。大人,你就看在小女我寻夫心切的份上,放了我罢……”孟姜女一边哭诉,一边抹着眼泪,祈求着大汉能够通情达理。
“范杞梁?你是说那个书生模样的范杞梁?”大汉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正是,我夫君就是一介书生,秦王却听信恶人谗言,说他活能护万民活,死能替万民死,定要抓他去筑城。就他那身子骨,可如何能经受筑城的苦难啊!”
“姑娘,你起来说话,我答应你,不为难你。”大汉示意孟姜女起身,“听你的描述,你的夫君范杞梁应该就是两年多前和我们一起被押送北上的那个范杞梁,范兄!”
孟姜女听大汉这么一说,便抹干眼泪,从地上站起身。焦急地询问大汉,有关范杞梁的消息。
原来这大汉名叫吴功,人家有给他起名外号“蜈蚣”,吴功是南阳郡人,两年前被官府抓了壮丁去筑城,一路被押送至九江府,在九江他们的筑城劳夫队伍和从南边会稽郡来的一队劳夫汇合了,两队人马拼成一队,由几个小卒押送继续北上,他们一路北上。在此期间,吴功认识了一身书生气息的范杞梁,几次翻越险山的时候,吴功都伸出援手,帮了范杞梁一把,范杞梁也像对待兄弟一样,把吃的省出来,匀给吃不饱、消化强的吴功吃。队伍行进至大泽乡,忽然天降暴雨,大泽乡的道路全部沦为沼洼,就连芦苇丛也差点被淹没,但负责押解的小卒却不顾劳夫的死活,只顾赶路,要求劳夫蹚过水浸人高沼泽地,劳夫们不敢违抗,一个个往浑浊的水中摸去,没走多远,便有几人沉入了沼泽中,再也没有起来。
队伍中的吴功实在忍不下去,就暗地里邀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劳夫,快速控制了押送的小卒,还把其中一个打晕抛进了芦苇丛中。剩余的几个小卒被劳夫控制,吓得魂飞魄散,哀求吴功饶命。吴功要求他们解开自己和全部劳夫身上的脚镣,否则就要了他们的小命。小卒们为了保命,纷纷蹲下身去为劳夫打开脚镣,当一个小卒正要打开范杞梁的脚镣时,范杞梁却说:“罢了,罢了,你放了他们,我随你们去!”吴功听到此语不由大吃一惊,问范杞梁为何不松了脚镣,早日逃脱。范杞梁却说:“吴兄你有所不知,我是秦王钦点的劳夫,如果我在途中逃跑或者消失,秦王定要拿这些小卒问罪,还会增加人手,来捉拿大家归案,还不如我代大家去,有我在,小卒们也好交差,吴兄你好自为之,若有来日,再报你一路相护之恩!”众卒们也点了点头,答应他们,如果范杞梁愿意跟他们走,便可放了其他劳夫。
人群里还有几个劳夫,也说要陪着范杞梁一起走,他们说,事已至此,回乡无望,还不如把路走下去,陪着范杞梁,活要活个痛快,死要死个干脆。
两日后洪水退去,小卒们押送着为数不多的一小队劳夫,过了大泽乡,继续北上了。而吴功等一批人,就在大泽乡逗留了下来,他们被逼无奈,上了山,找了一处岩洞作为居所,渐渐形成了今天的大泽寨。两年时间过去了,他们并没有打家劫舍,平时他们开荒、垦地,山上、芦苇荡里,也有丰富的动物,只要出手,就能逮到,这让他们得以过上悠闲自足的日子。只有在秋季的时候,他们才会下山去,打劫几批商队,给冬天寨子里的弟兄做好物资和食物储备。
众小弟们一直想为老大吴功物色一个压寨夫人,却一直没有适合的,今日在水潭边遇见孟姜女孤身一人,且又貌美端庄,顿时觉得这是压寨夫人的不二人选。大家却没有想到,这位姑娘竟然和两年前为了保护他们而主动去筑城的范杞梁有这么深的渊源。
听完双方的故事,黑衣大汉和黑衣瘦子便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嫂子在上,我等有眼无珠,方才多有得罪,请见谅!”孟姜女没有想到事情突然会有这么大的转变,竟然会在这个地方和曾经与范郎同行的劳夫们相遇。她对着吴功深深作了一礼,又对其他两人作了一礼,说道:“能在寻找范郎的路上遇见你们,是我孟姜女的幸运!”
吴功让人上了酒菜、肉、饭,让孟姜女好好饱餐一顿。听着孟姜女坚定的寻夫意向,他便对这个坚贞不渝的女子增添了几分敬意,孟姜女真不愧是范杞梁的娘子,一个大义凛然,一个忠贞不移,真是天生的一对。他看孟姜女一连赶了十几天的路,一身疲惫不堪,便让孟姜女在大泽寨歇息几日,吃好睡好,养足精神,改天派两名手下,再送她上路。
孟姜女谢过吴功的好意,告诉吴功,如今早晚凉风渐起,秋天就要来了,她必须马不停蹄地赶路,才能在这个严冬到来之前把范郎寻到,把寒衣送到,所以不能在大泽寨耽搁太多时间,她决定,明日一早便可上路。
吴功拗不过孟姜女的性子,只好作罢,不再挽留,第二天,便让人备了足够的干粮,肉干等,并派了两人护送孟姜女过大泽乡,让他们把孟姜女送出蕲县再回来。
孟姜女含泪跪谢吴功等人,答应若有一天能和范郎一道回乡,一定取道大泽乡,再来大泽寨重谢各位的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