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觉夜都骤然凉了好几分,冰冷的质感从她倚靠着的亭柱传过来,要将她的灵魂都冰冻住。
弦上夜风绕,弦下月影照,他修长的指调动着琴弦轻拢慢捻。
这一瞬间,她想起了,婢女口中的他,少失所恃,孤苦流离;她想起了炎菲口中的他,冰冷冷的一块顽石,没有任何生气;她记起了……他似火的羽毛下,遍布全身的丑陋疤痕。
他应该,真的以前活得很辛苦。
那一瞬,是什么感受?
她不知道如何面对面前的这个男人。他是冷心冷情的孤家寡人,是隆冬时苍穹下的万里雪国,森寒冰封的湖水,无疆无垠,无物可生,可活。
曲尽了。
他低垂着血眸,定定地停手,看着琴弦,一头乌发落在弦上,是无比倾颓的美感。
她有一瞬间说不出任何的话来。能把一首欢喜的曲子弹得如此悲凉,要让人都快哭出来,听者应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苏明衡,你为什么要抢我。
她听见自己这么低声问道。
她听见他幽幽的叹息,举盏就唇,再饮尽了一杯酒,再开口,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小鱼,我小的时候,记得曾经喜欢过很多东西,有精致的纸鸢,有古琴,还有很多其他的,时间太远了,我不记得了。
可是你知道,我喜欢希翼过的东西,最后都怎么了吗。
那些我喜欢过的东西,曾经眼巴巴地渴望过的那些物什啊,一件件的被人拿走了,挑走了,买走了,消失在我面前。
我再看见的时候,它们都变得残破不堪,躺在污泥中被人践踏,被人让人想象不出,它们曾经也那么美好过。
我曾经有多么喜欢它们,想过如果它们是我的,我会多么珍惜。
可惜我的喜欢从来都没有用,我看着其他人一件件挑走我想要的,然后毁坏了它们,弃之如敝履。
于是,到后来,我学会了去抢,只要抢到了手,就是我的。
也只有抢,才会是我的,要不然,我手里就什么都没有。没有人会帮我,没有人会给我什么,唯一会爱我护我的人,我的母亲,在我六岁的那年,被活生生的以神魂祭祀了神木。我看着她痛苦的挣扎,落下血泪,可那双眼眸依旧温柔地望着我,最后她化为灰烬,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恨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恨我,人人都觉得我面目狰狞可憎,人人都觉得我残暴嗜杀,人人畏我惧我恨我。
只有你,小鱼,只有你这个傻姑娘。你救了我,你喜欢我的本体,会轻柔地抚摸我一身伤痕累累的妖躯安慰我,你甚至说,你愿意保护我。
所以,小鱼,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啊。
他顺手扔掉酒盏,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走到她面前,带着沉沉压迫感逼近了她,血眸定定地垂望着她,伸出手,轻轻地抚上她和花瓣一般娇艳的唇瓣。
这个男人,他醉了,醉得星眸迷蒙,步带踉跄。他平日里是多么的内敛,是绝对说不出这么多话,这些话的。
她仿佛被定住了一样僵直地靠在亭柱上,没有躲,她觉得身体都不再是自己的,只听见自己沉闷的心跳,一声一声一声。
她居然,没有躲,没有逃,被这个已经九分醉意的男人直直地抱入怀里,他的怀抱有淡淡的沉香木熏香的味道,酒和血的气息。
她感觉到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她听见他在耳边低低的叹息。
你问我为什么抢你。
不抢的话,我依旧是那个只能直直看着的人啊。
我可以伸出手说我想要,我可以渴望,但那会和以前一样,不会有任何用处。你那么美好,我不想任何人碰你,那个我想要的,你。
你知道吗,你化形的那一日,我在人海中遥望着你。你那么的美好,纯净,高贵,让我都不敢伸出手去触碰你,我的手血孽重重,我怕弄脏了你。可我听到他们在非议你,觊觎你,如此干净的你,我心心念念着却甚至不敢去触摸的美好。
我听到有人说,要是早知道这只鲤鱼能够变成大美人,当初不惜一切都要让她认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