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十一日晨·帝都格洛里亚·皇城——
“至高真神,您最卑微的臣民向您祈祷,愿世人都尊您的名为圣,愿您的国降临,愿您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感谢您让我降生于此,感谢您赐予我国度、荣耀和权柄,因这些全是您的,直到永远。”虔诚地跪在神龛前祈祷过后,皇帝朱利亚斯一世这才起身来到小餐桌前用饭。
桌上早餐朴素得很,两片去了边的白面包、一勺蜂蜜再加上几片清淡的水果,根本不像是一国之君理应享有的待遇。但负责这顿早餐的厨子知道就是这么一份简单的水果三明治也绝对不比任何贵族的豪华正餐更节省,因为皇帝餐桌上所有的这些都是千里迢迢从教团圣域运来的,沿途为了将它们隔离密封和保鲜所耗费的花销简直是天价。这位刚刚年过三十的皇帝之所以要耗费甚巨来吃上这简单的一餐,完全是为了追求所谓宗教上的纯洁。说来可笑,尽管这位皇帝统御着帝国大地上的一切,可帝国土壤上生长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污秽的,这位皇帝的洁癖不只是在皇宫中服侍他的老老少少,恐怕整个帝国都清楚得很。
先皇莱纳斯二世一生戎马丰功伟绩,唯一让他忧心的就是婚后多年皇后的肚子一直没变化,这样纵使他打下偌大的江山无人传承下去一切也是枉然。确实皇室家系中除了帕廷王国这一支外还有阿基坦王国的阿德里安二世国王和北黑森王国洛诗琳二世女王两支旁系,但二人都是拥有自己王国领地的人,同辈的二人之间继承权顺位也无法清晰决定,如果帕廷这边拿不出自己的继承人,搞不好莱纳斯二世驾崩之日就是帝国陷入继承权内战之时。眼看着自己年过四十膝下还无有一儿半女,莱纳斯二世的心焦可想而知,为了早日生养出后代他甚至违背真神圣典的教义迎娶了皇后之外的第二位王妃,一场谁能为帝国产下继承人的争夺战也就从此展开了。这场争夺战的双方不只是两个因为嫉妒站在了对立面上的女人,还牵扯进了两个暗暗关注着帝国局势的势力,他们就是学院和教团。
根据圣典的教义,一夫一妻是真神定下的真理,是凡人繁衍的规律,只有野兽才会去打破,哪怕你是权倾天下的帝国皇帝,违背这条真理也会被虔诚的教徒跟污秽、强欲、亵渎等不怎么好听的字眼儿联系在一起。可想而知教团对这位不受教义承认的新王妃绝对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看,而婚后十余年仍然没能为皇帝产下一儿半女的皇后就借此机会勾上了教团的路子。没人敢说皇帝和皇后二人中究竟是谁在生育能力方面有问题,但用尽民间偏方几近绝望的皇后已经不再将希望寄托于普通的药物和治疗,她想要的是真正的奇迹,一个立刻就能让她的肚子里怀上龙种的奇迹,所以从皇帝迎娶新妻的那天开始她就成了世上最虔诚的真神信徒之一。
至于这位不甚名誉的新王妃,她也知道在和皇帝大婚的那天开始自己就会成为皇后和所有虔诚信众的众矢之的,如果不想自己和自己的家族在皇帝百年之后落入非常凄惨的境地她能做的就只有尽快让自己怀上皇帝的龙种。不过参考皇帝陛下婚后十数年都没有子女的先例新王妃显然对自己的肚子也没什么信心,再加上皇后与教团的修士们交往甚密的消息不停地传进她的宫殿里,这位新王妃决定为自己也找找超自然的办法。既然教团因为自己不是正妻而不肯承认自己,这位本来祖上就有巫师血统的王妃也就理所当然地投入了魔法的怀抱,正苦于无法在帝国内继续扩大影响力的学院自然是如获至宝,他们动员起学院上上下下的所有研究机关誓要让帝国的继承人沾上魔法的血统。
这场争夺战的最终结果,教团大胜,学院惨败。
朱利亚斯一世诞生的那天据说帝都的天空升起了五色光华,爱戴皇帝的帝都市民们也是举城欢庆,可本应最高兴的莱纳斯二世本人此刻却是躺在病床之上得到这个好消息的。当虚弱的皇后亲自捧着婴儿来到床边请他赐予一个名字时,皇帝给自己的儿子取名为朱利亚斯,这个词在帕廷语中是“没有胡须”的意思,很显然莱纳斯二世已经预料到自己活不到儿子成年的日子了。
莱纳斯二世一语成谶,朱利亚斯十七岁那年先皇驾崩,而这十七年来朱利亚斯几乎一直是在由皇后照顾。国不可一日无君,从小被母亲以“你是受真神庇佑才得以降生于世”尊尊教诲的朱利亚斯便过早地站上了帝国权力的巅峰,当帝都修士会的主教趾高气扬地将皇冠戴在这位少年的头顶时整个帝国都明白了一件事情——属于真神和教团的时代要来临了,尽管没人料准这个时代来临的方式。
放下手中的银制刀叉,朱利亚斯一世披起大氅走上了寒冬料峭的露台。他的父亲很喜欢这个地方,因为从这里可以俯瞰整座帝都的繁华,小的时候朱利亚斯也曾经很憧憬这个地方,认为只要能站在这里就证明了自己继承人的资格,但当他真的独自一人伫立于此时感受到的却只有无尽的寒意。
是啊,自己现在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可这又如何呢?眼前这个帝国并不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去运转的,他甚至连换下臣属的元帅都遭受到了极大的阻力。好不容易赶走那些所谓忠于帝国的旧党,自己的心腹弗兰德斯侯爵又跟教团的主教们屡屡冲突,这让向来坚信自己是神选之子的朱利亚斯一世好生为难,一边是自己的肱股之臣,一边是自己的信仰依靠,偏袒哪边都是错,而他们之间的争端又亟需自己来进行裁决,如果再这么模模糊糊地和稀泥下去,他本来就不怎么牢靠的皇帝权威恐怕是要拿来扫地了。
“陛下,弗兰德斯侯爵求见。”怕什么就来什么,皇帝心里正在因为这场争端而惆怅,争端中的一方就找上了门。
“知道了,告诉他朕正在更衣,一会就去召见他。”厌烦地跟自己的侍从摆了摆手,皇帝心中暗叹片刻安宁是如此难寻。
——稍后·朝觐厅——
“参见陛下,叨扰了陛下休息,臣罪该万死。”宝座对面,一位身着银色华服的中年贵族单膝跪在地上,口中说着请罪的话。
“罢了,卿既然来朕这儿求见想必是有重要的国事,如果只是为了些许清静就降罪于卿,朕岂不成了昏庸怠政的暴君。”心里尽管对这位首席的辅政大臣颇有微词,皇帝还是温言细语宽恕了弗兰德斯侯爵的请罪。
“陛下勤政爱民,实乃天下黎民之幸事,臣感铭肺腑。”侯爵闻言立即低下头恭维道。
“好了好了,你我之间肉麻的君臣吹捧就免了,说吧,早早就跑来见朕究竟是有何要事。”皇帝苦笑着摇摇头,将话题引上了正路。
“回禀陛下,其实是帝都周边今年的贡税账目已经整理就绪,臣打算上呈陛下请求圣裁。”弗兰德斯侯爵连忙从宽大的袖口中取出一根卷轴双手递了上去。
“哦,这么快?去拿上来。”皇帝当即命令侍从去将那卷轴取过,他本以为弗兰德斯侯爵又是跑来跟自己告状的,没想到还真不是这个样子。
“是。”侍从连忙走下去取回了卷轴递给皇帝。
“嗯……”拉开卷轴一看,皇帝的脸色当时就变得不怎么好了。
和历史上所有的国家一样,联合帝国也是有财政年度这种东西存在的,区分财政年度的节点就是解放日当天。因为帝国领土广阔臣民众多,往往一个财年的报告要整合两三个月才能到齐,这时便要由总领帝国财政的赈济使将各地区报告单个总结并分多次呈交给掌玺官和皇帝本人,以方便这两位帝国的掌舵人量体裁衣为帝国下一年的活动进行提早安排。
皇帝手上的这份报告也是如此,按说在天子脚下的帝都理应没人敢过分贪腐,但他手上这份报告最后的汇总数字却比去年少了足足四分之一。
“弗兰德斯卿,如果朕记忆没有问题的话,去年一年帝都周边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灾害吧?”手上握着那根卷轴,皇帝紧皱着眉头跟弗兰德斯侯爵质问。
“诚如陛下所言,托您的福,帝都周边去年整年都是风调雨顺,没有需要注意的灾祸。”侯爵点点头。
“既没有灾祸也没有用兵,朕也没有行什么大兴土木之事,那怎么会少了如许多的贡税?卿可要想好了再来跟朕把这个数字解释清楚啊。”以皇帝对弗兰德斯侯爵的一贯态度来说,这话已经是相当严重的警告了。
“陛下,容臣斗胆问您一句,这卷轴上的账目细节您可看清楚了?”谁知侯爵直接就反问道。
“怎么……”皇帝一愣,他确实是没仔细看上面的逐个条款,因为还没等看这些他的注意力就都给最后那个异常的数字吸引过去了。
“那么臣建议陛下先看上几眼,以陛下的智慧想必马上就能理解贡税流失的理由了。”侯爵又接着道。
“……”皇帝连忙张开卷轴又看,这一看不得了,他发现账目里的问题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