麴文泰唉声叹气:“当然是泥孰和龙霜月支了。”
玄奘顿时哑然。原来,那日泥孰、龙霜月支从悬崖下爬上来之后,便纵马离去。两人原本想回焉耆,不料刚出新兴谷,正好碰上朱贵率领骑兵来寻找麴智盛,二话不说,将二人给擒拿。正苦追不舍的麴智盛喜出望外,将龙霜月支和泥孰带回了王城。
这下子给麴文泰又出了大难题。
将二人杀了是万万不能的,泥孰是西突厥的设,地位与莫贺咄相当,比麴文泰的地位可高多了,他怎么敢得罪?便是囚禁也万万不敢,一旦被西突厥的十姓部落知道他囚禁了自家主人,还不率领数万大军来灭了高昌?
至于龙霜月支,麴文泰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他若是处置了龙霜月支,不但跟焉耆结下死仇,还彻底得罪了泥孰。况且,麴智盛也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这会儿,麴智盛就在宫中陪伴着龙霜月支,寸步不离。
麴文泰对泥孰更是以礼相待,一再宴请赔礼之后,要礼送他出境,但泥孰坚决要带龙霜月支走,偏生这麴智盛又不肯放人。麴文泰无奈,专门腾出一间宫室让他居住,泥孰也拒绝了。他担心麴智盛对龙霜月支不利,一直守在她身边,把麴智盛气得怒火万丈,却毫无办法。
玄奘一听,苦笑不已:“陛下,此事贫僧当真是无能为力。三王子的性情您知道,让他放龙霜公主回国,无异于要了他的命!”
“可是……法师,”麴文泰哀求道,“我高昌再也经不起折腾了。龙霜月支留在王宫,终究是个祸患哪,还请法师想想法子才是!”
玄奘一想起麴智盛就头大,他倒也能体谅麴文泰的心境,事情就是龙霜月支留在高昌王宫引起的,好容易平息下去,麴文泰哪有胆子还让这位公主住在这儿?
“好吧,贫僧先去见见三王子他们。”玄奘点头答应。
“多谢法师。”麴文泰放下了心,“那就有劳法师了。弟子先去看看德勇,听朱贵说,这些天他一直昏迷着。”
“他还在王妃的寝宫吗?”玄奘问。
麴文泰露出羞怒的神色,无奈地点头:“是啊!那贱人一直不肯放德勇出来。弟子延请了十几位西域名医等着给德勇诊治,可她就是不肯放人。弟子……弟子真是放心不下呀!”
玄奘想了想:“陛下,您不如先回宫休息片刻,等贫僧从三王子那里回来,再陪您一起去看二王子。”
“这是为何?”麴文泰诧异。
玄奘脸上露出浓浓的忧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王妃的寝宫一片幽暗,只有墙壁上的一盏油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有如暗夜中的孤星。
王妃坐在冰冷的大殿里,怀里抱着麴德勇。她娇小的身体仿佛依偎在岩石上的一朵花。麴德勇此时正在昏迷中,有些躁动,脸上肌肉扭曲,时而狰狞,时而温柔,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煎熬。
王妃忧心忡忡,从旁边的地上摸过一只水罐,拿勺子喂他喝了一口,麴德勇慢慢沉静下来。王妃抱着他,将脸贴在他的脸上,轻轻拍打着。
“德勇,好些了吗?”王妃呢喃着,“你知道吗,德勇,此时此刻,是我今生最幸福的时候。没想到还能失而复得,还能在这里拥抱着你直到老死。德勇,你说,我这个受汉家庭训的公主,怎么会爱上了你呢?他们都说你粗鲁,残暴,好战,是个喜欢衣襟向左掩,头发梳辫子的蛮夷。可是,他们谁也不知道,自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那还是大业八年,我刚刚随你父亲来到高昌。那一年,我这个远嫁的公主愁思满肠,每日里思念着故乡。然后就遇见了你。那时候,你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一本正经地拿着一把刀来问我,你便是我的新娘吗?我当时就笑了,然后你的刀落在了地上,一脸发窘地跑掉了。是啊,德勇,无论如何我也没有想到,仅仅两年后,我真的成了你的新娘。在冰天雪地的突厥,你受突厥少年的毒打,我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你,我受麴文泰的毒打,你拿着刀挡在我身前。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们注定会死在一起。因为我们的生命,已经无法分离。德勇,你相信吗?我们是一对被上苍残忍分开的恋人……”
王妃诉说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在了麴德勇的脸上。麴德勇的眼皮挣扎着,干裂的嘴唇颤动片刻,喃喃地道:“玉波……”
王妃霍然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德勇,你……你醒了?”
“我……这是……在哪里?”麴德勇仍旧虚弱,“咱们……死了么?”
“没有!没有!”王妃喜极而泣,紧紧搂着他,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