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弦悄悄忍不住心里又想,都说女人一过三十,姿色便开始走下坡路,但你要亲眼见到伍老太太就完全不这么想了,伍老太太是典型江南人的长相,眉眼清秀如画,悬胆鼻小巧精致,朱唇一点,身材玲珑,特别适合穿旗袍,纵然岁月留痕,满头白霜,且已是七十五岁的高龄,但那种风韵之美,是由内而往地散发出来,怎么看怎么觉得漂亮。尤其是讲话声音又嗲,虽然伍老太太有点小霸道,脾气也有点难侍候,但是何弦不知道为什么,就喜欢这种类型的女人,觉得被她们控制浑身舒坦。却不知道自己真是有点轻骨头。
“宇坤,听我的了喔,不能拒绝。就住到我家里去,我还要听你细细讲一讲你经历的那些事情,你一走就是十年,十年的风霜雪雨,信里那几行字哪里弄得清楚呢?”伍老太太坚持自己的主张,“还有你哟,小东西,我一定要给你看看我故人的相片,让你看看你俩是不是很像。”
何弦连连说好。朱宇坤也违抗不得,只好点点头。另两个徒弟互相看了看,都没啥意见。
有说有笑,大家一起用完下午茶,也是从一点多聊到将近下午四点了。师徒四人跟着伍老太太一起回家,到家一看,伍老太太的儿女儿孙们都还在,大概是吵累了,各自黑着脸闷坐在四处,谁也懒得看谁。伍老太太一回来,就纷纷奔向她,向她撒娇的撒娇,抱怨的抱怨,请做定断的请做定断,人声鼎沸,好不聒噪。
“烦死了。”伍老太太一拧腰,白了他们一眼,那身段,真正是娇滴滴千金小姐的模样,伍老太太朝前走去,在厅里鸡翅木太师椅主座上一坐,把手往桌上一拍,好像佘太君出征,霎那间威风凛凛,“我有客人在这里,你们谁也不准丢我的脸,统统给我闭嘴。”
众人噤了声,大家纷纷朝师徒四人偷瞧,之前没把访客当回事,现在想想大概真是什么重要的客人,以至于老娘那么生气。
“你们也有意思的喔,我们出去喝咖啡,你们就在这里吵架,从早上吵到现在,你们不累的啊?”伍老太太问子女们,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行了行了,今天时间也差不多了,你们好下班回家了,都走都走,我今天留客在这里,没你们的住处,也不要留下来吃晚饭。从今天起不要来吵我,没我电话,谁也不要回来。”
“妈,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我要清静清静,天天和你们这些人在一起,我都怀疑我生了一堆蚊子苍蝇,嗡嗡嗡嗡嗡嗡,吵死来!”
“妈……你年纪大了,我还是每天来陪你一下吧,照顾照顾你。”
“呸,你照顾我呀,你哪次来不是手机一端聊微信,玩王者农药,当我老太太瞎啊,好糊弄啊?中饭晚饭还要我做好了,三请四叫叫你吃,你这是照顾我?”
“妈……”
“好了,都不要说了。听清楚,我还没有死,这房子是我娘家祖传的财产,连你们死去的老爸都没资格跟我争,你们现在谁也没有资格跟我讲话,谁要多罗嗦一句,立刻从遗产继承名单里划掉,我伍月棠说得到做得到。现在,要不就滚,要不就吭一声试试!”老太太啪一声,又将桌子一拍,声音并不大,但有千钧的力道。
子女儿孙们吓一跳,想了想不对劲,再互相看了看,闹归闹,他们对母亲的脾气还是清楚的,于是不敢争辩,纷纷拿上自己的披巾、包和手机朝外走了,连再见都不敢讲。有些还算识礼的,对师徒四人尴尬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便一涌而散。
三分钟后,这座漂亮的楼园里悄然无声,风吹过树叶,悉悉索索树叶摩擦的声响,很有暮春的味道。
老太太霸气的把不孝儿女们赶走了,但是他们一离开,老太太悲从心来,掏出手绢捂住脸,呜咽一声哭了出来。可见她在咖啡馆讲的话字字发自肺腑,手心手背都是肉,再差劲的子女都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天下哪个父母不渴望一家团圆,但是子女不听话不懂事,只好将他们逐离身边。哀莫哀过老来苦,老太太满腹苦水,也是一言难尽。
师徒四人急忙走上前去,斟茶的斟茶,打扇的打扇,劝慰的劝慰。
【砂锅老母鸡汤馄饨】
晚饭。伍老太太决定包馄饨吃,并不让别人动手,她包馄饨得按自己喜欢的味道来。
菜,是从后园的小菜圃里摘自家种的矮脚青菜,摘好洗净,煮开一锅沸水,烫青菜,青菜烫成深绿色,立刻取出,用冰水冲洗,冰镇。随即切碎,不能切成菜泥,必须是方寸均匀的小菜段。取一块纱布,将切好的青菜一次次挤干,挤得像压榨一般干脆干爽,留下备用。因为最后这一道工序,青菜处理完看起来并不像刚摘时那样多。但且置在一边不用管它。
随即处理香菇,发好的香菇,切成均匀的碎末后,用橄榄油煸制,煸香喷香,置一边冷却。
将晾凉的香菇与青菜,以及加大比例的橄榄油和一定量的麻油融合,拌均匀待菜吸收透油后备用。
这时开始处理肉馅,上好的猪后腿精肉,绝不能用绞肉机绞出来的,则必须用粗重的棒子捶成上劲道的肉泥,伍老太太看起来是苍老了,手上却充满了力气,不过朱宇坤不肯让她费这大劲道,执意替她完成,伍老太太对朱宇坤很是放心,便让朱宇坤将肉处理着,在一部分肉捶制时,加入上等甘薯粉和鳗鱼肉,捶成似面团一般有了极强的韧劲,用擀杖擀制,切配成纸一样的薄片。若是长久保存,可以一片片晾到竹晒箩里,
在阳光下自然晾干。这里是直接要吃的,便在常温中晾于一边。
另一部分捶好的肉,饧完后,将姜切成片,浸水,并不用这姜,而是将姜水、盐、糖,按伍老太太习惯的配比放进肉泥,其他黄酒蛋清之类皆不取用。随即将这肉泥顺时针匀速揉旋,摔打上劲,成形后置菜馅里融合,菜馅七成,肉馅三成,以少量肉吊出菜的鲜味。
到这一步,便开始用方才制作好的燕皮包馄饨,燕皮是新鲜处理出来的,带着湿润的柔劲与韧劲,包起来手要巧,要用到馅挑一起辅助,老太太包起馄饨来手势疾如闪电,用一种名叫“雀首”的失传古法包制,包一个朝砂锅的沸水里丢一个,水三滚三烫三起便熟,朱宇坤负责用竹篱网捞起煮好的馄饨,沥干水分,搁置在一个个精美的缠枝牡丹青花碗里。
一碗十二个漂亮晶莹的馄饨,圆棱精巧,浇上砂锅里炖的老母鸡汤,一碗搁两片春笋两片火方一块香菇,撒上一把葱花,从厨房端到餐桌上,这一路真叫香飘万里,吃一口,鲜得眉毛都要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