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着心头越发浓重的愠恼,李重意感觉自己已经拿出了平素对人从来没有过的耐心。“林婧婉,本督好心提点你一句,不要仗着尺寸之功便妄想着飞扬跋扈,深宫之中最不缺的便是得意忘形的冒失之人,本督也从没见过他们之中有一个好下场。”林婧婉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愠恼,当她看透贵妃意图的时候,便已经非常后悔来宫中走这一趟了。固然这一切也是她的选择,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去使用一些手段,她是可以接受,但不代表就能毫无底线。她这一生,最看重的便是情谊,最遗憾的是亲眼看着母亲难产而亡,自己却无能为力。贵妃要争宠夺势也好,要陷害他人也罢,只要她们的目的与自己一致,那不妨同行一段时日。可贵妃对自己腹中亲子都能下得去手,毫无纲常人伦,舐犊血脉之情。这样的人,又如何值得她去维护和效忠?“敢问督公大人,小女何来的飞扬跋扈和得意忘形?小女是见到督公没有行礼,还是公然抗拒贵妃的命令?又或者是说,小女虽然并无出格行迹,但只要督公在心里认定了,小女便要认罪?”李重意寒了双眸,唇齿之间迸发出来的,是越发浓重的阴冷。他甚至想再次警告她,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又觉得以自己的地位,去跟一个毫无品阶在身的小丫头起这种口舌之争,太有失身份。他突然走上前,就在林婧婉感觉到犹如泰山压顶的压迫而本能的想要后退时,纤细的手腕已经被李重意一把握紧。他把她像拎小鸡似的,不顾她在身后挣扎叫嚷,以及沿途宫女太监们的讶异目光,沿着回廊一路拉拽,直到在一处略显破旧的院落前停下。林婧婉感觉到手腕上钳着的力道稍微松了,便使出全身力气甩开了他的手,抬头看着他的眼神也是毫不掩饰的盛怒。进宫那日两人同乘一匹马那是情非得已,救人如救火,确实不能再计较什么男女大防。可这会子明明没有什么,他还一直用力拖拽着自己,刚才还一个脚步趔趄,险些摔到他身上。她也是有脾气的。李重意沉着脸回头,目光依旧森冷:“进去看看吧!”林婧婉顺着他站的方位望了望,紧闭着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有小太监见到是李重意,忙跑出来打千行礼。“督公千岁!”李重意正眼都没给他一个,只是看着那道幽暗到无一丝光泽的门内,朝林婧婉使了一个催促的眼色。林婧婉也不墨迹,穿过他,便径直上了三级台阶。进了暗门,便闻到一股难言的气味,似剩菜搜饭,又似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叫人忍不住直蹙眉。接着便是一阵铁链窸窣,夹杂着不规则的痛苦呜咽,像是女子在疲惫挣扎。原来这处是一座私制的牢房。高门大户里边尚有私牢,何况是皇宫大内之中。林婧婉稍稍细想,便不觉得有何稀奇,她开始猜测被关押在这里的人会是谁。第一个冒出脑海的人,便是掌事绯璃。果然,穿过一层沾着污秽的灰帆布,她就看到蜷缩在角落里抱着双臂不断瑟缩着的年轻宫女。深冬之际,这屋内冷如冰窖,女子却是一双赤足,上面可见有血红斑点,应该是不久之前曾受过刑罚。才不过两天,她便已面目全非,与往日那个统领整个凤栖殿所有宫女内宦的大掌事女官,在气度上已毫无重合之处。绯璃见到林婧婉,原本垂暗的双眸一下子便亮堂了起来。她几乎是爬到林婧婉脚前,直到身后的铁链被绷得再也不能前进半分了,才苦苦哀求道:“林小姐,林医官!你不是精通医术吗?我求求你,你用药毒死我吧,给我一个痛快!”林婧婉本能的后退两步,想与她尽力保持些距离,便感觉到身后站了一人,正是李重意。见到李重意,绯璃眼里的哀求随即化为愤恨,她撑着地站了起来,张舞着几乎想要扑上来撕咬他似的,愤恨骂道:“李重意!你这个卑贱的阉狗!你妒忌娘娘信任我,便设法毁我一生!当年那碗迷情醉便是你给我喝下的,要不是你,我已经与宁王成双成对了,又何至于与贵妃离心成如今的阶下囚!李重意!李重意!”林婧婉侧过头去打量李重意的神色,她以为他会居高临下的轻蔑眼前的卑贱囚徒,或者干脆命人用刑具折磨让她闭嘴甚至是改口。但李重意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甚至表情都没有丝毫的改变,仿佛眼前那个张牙舞爪的女囚根本就不存在。“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应该还有个弟弟,听说去年才被你接到京郊安顿下,性子胆小得很,你说他如果进宫当了内宦,将来会不会也如你这般成为一宫管事?”诡异的气场威压之下,绯璃立刻偃旗息鼓,气焰也由嚣张转为自怜甚至是卑微。她先是捂脸痛哭了一阵,接着便又重新跪着朝他直磕头,口中不住求情。“求督公不要伤害我弟弟,他还只有十岁,他什么都不知道……督公让我做什么都都可以,方才的话只当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督公,求督公不要与我计较。”李重意薄唇轻启,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蔑视着道:“可你如今已是阶下囚,不论是对贵妃还是对我而言,都全无用处,我又何须要对你网开一面?”绯璃像是被什么点醒,急急忙忙仰头道:“我可以指认惠妃,将贵妃身上所中的血藤之毒全都推到惠妃身上,皇上一向宠爱贵妃,由我揭发他一定会迁怒惠妃的。”李重意却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可惜有些迟了,贵妃已经自有盘算,无需再用到你了。”林婧婉见到眼前景象,突然有些明白李重意带她过来此处的用意。什么是非曲直,人伦纲常,皆是上位者对卑微之人的约束罢了。而等到真正身居高位,所有的一切规则,便全由己定。而她们这些对上位者看上去还算有用的人唯一需要做的,便是无条件的顺从。可是他看错她了。她朝他徐徐一福,面上平静无波。“督公,若是此间没我的事,我便先行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