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地处村庄的中央,看起来像是个古代四合院,顶上藤曼爬满青瓦,下面则是青砖叠成的高墙,往里推开的木门上涂了一层红色新漆,浓烈的化学味道却对来往的男女老少毫无影响。他们起了一个大早,先是将白花环摆在祠堂外,然后将祠堂的红灯笼换成了白灯笼。接下来是打扫,将所有垃圾都扫入祠堂里头,这叫做聚“财”。
正中央的大堂里,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大桌子,上面供奉了一张黑白遗照。
那是一个正在笑的妇女,她嘴唇很小,牙齿很大,所以显得笑容有些怪异。她眼睛小小的,皮肤也不算好,头发是乡下的发式,好在梳得整齐,看起来也得体。
在大桌子前方有一具木棺材,死者被转移到灵床内的木棺里,在亲属们的守护下才度过了生命中的最后时刻。这个步骤一般被称为“挺丧”。
此时外面突然传来有人叫喊。
“来了,来了。”
“刘姥姥来了。”
“快站好!”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在祠堂门口,她穿了件黑羽绒服,黑长裤,有精神,不过脸色凝重。反复看了看祠堂门口,她脸上露出缅怀的神色,然后冲在她身后的年轻人轻轻点头。年轻人赶紧走到她手边,扶着她跨入门槛。这年轻人一头勉强被拉直的黑发,不过刘海和脑后位置还是有几缕倔强的卷处,他也穿了一身黑,这是丧葬的基本礼仪。
不用说,正是罗宾。
奶奶要回乡见一个故人,而母亲没有空陪同,于是罗宾自告奋勇而去。奶奶一直对罗宾不错,罗宾一方面是发自内心,一方面则是想要通过奶奶了解下自己那位跑路的父亲。一直以来,在母亲嘴里父亲都被称为“罗跑跑”,这让他好奇之余又有点疑惑。父亲一家的人都对他和母亲非常好,可为什么偏偏会出现父亲这种“落跑”的人物?是偶然还是另有隐情?
然而奶奶却不是好套话的对象。
不同于其他老人,罗宾奶奶刘杉一直是一个很克制的人,她不会没完没了地唠叨,或者是“作为一个长者,我有必要给你们传授一点经验”,她总是倾听多过于谈论自己,她会厨艺,插花,茶艺,而且曾经学医过,年轻时也是一个千金小姐。
路上罗宾试着询问了几次,奶奶却都轻描淡写带过,她说,你父亲,你们应该最了解。我只知道他小时候的样子,你只需要知道,他不是什么恶人就行了。
出了西叶市地界后,奶奶没有了谈话的兴致,翻起一本《阅微草堂笔记》,让罗宾更不好打扰了。
于是他也只能翻翻手机听听歌儿。
车子开了大半天后,终于到了老家的地界。
奶奶取下眼镜,合上书。
“罗宾,给你讲一点事,免得你坏了规矩。”
奶奶讲了很多离奇的家乡习俗,她讲得快又跳跃,让罗宾没记住几个。好像意识到临时灌输也的确有些难为人了一样,奶奶最后说,算了,记得少说话就行,跟在我身边。乡下的事情有时候看起来简单,却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单纯。
接待奶奶的为首的是一个干瘪老人,他穿着皱巴巴的军大衣,眯起眼睛,和奶奶说了一阵。奶奶也淡淡回应。其他人此时也都默不作声,不像开头到处闹哄哄的。罗宾一瞬间觉得仿佛是两个黑帮老大的对话,包括自己在内的小喽啰都被气场所摄,不敢言语。
他站在奶奶身后打量起周围的摆设来。
灵床他已经听奶奶说过了,他是不能靠近的。本地讲究死者最亲近的人物才能够靠近灵床,给死者最后送行。旁边是一排排村人送的花圈,挂着悼词,上面写了死者的名字:蔡芬书。灵堂两旁站着的几个穿白衣的年轻人应该就是死者的亲属,正在默默鞠躬答谢来人。
有人拉着嗓子喊了一声。
罗宾没听懂那句话的含义。不过很快他就醒悟过来,这是报丧仪式。可以说是人死后的重要仪式之一,用发信号的方式把有人逝世的消息告诉亲友和村人。有人敲了两下锣,又响又脆,让罗宾有些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