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居的时间越长,对独居这件事就会越麻木,只会偶尔才想起来,自己正处于独居的状态,每到这种“突然想起来”的时候,心里就会不平静起来。这样的感觉,是比起刚开始独居生活的那种忐忑不安更为深刻的。
就像冬日与夏夜,夏天的白天是漫长的,而人们偏偏记得的是如朝露般易逝的夏夜,冬天有难耐的黑夜,而人们往往不能忘却冬日的那一轮暖阳。人的感觉一直都是相对而言的,如果太久没察觉到自己孤独的状态,等到察觉到的时候,往往是孤独已经漫到了头顶,窒息感逼迫着你做出回应。
我从升入高中那个暑假开始独居,当时我有个好借口,这里离学校近,我借着这个机会自以为摆脱了那两个老东西的控制,到现在有两年出头。
现在我确实摆脱了他们的控制,一个升天了,一个“舅夺母志”了,之前还会给我寄点抚养费,到我18岁生日之后就没收到过她的消息,亏她还记得我的生日。
我对他们没有任何感情,他们亏欠我,我也亏欠他们,所以凑一凑两不相欠。孔融就有过“父母无恩论”,之后胡适也说过,虽然胡适这个人不怎么样,但他们发表的这个说法我应当是赞同的。
托他们的福,我算是那种从小缺爱的小孩,他们也倒霉到家,生了我这样一个传统意义上的白眼狼。时至今日,他们用不着我来对他们再尽什么假惺惺的责任,我也不指望从他们那里能得到心理上的任何一点满足感了。我们舍弃了互相的亲情,我们只对彼此感到恶心。
所以,我就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独居生活。
人类是群居动物,自古以来就是,人类并不是由老虎这样的独居型动物进化而来的,人类没有雄健有力的虎尾和柔软可爱的虎耳,只有和猴子相似的可笑面容,在漫长的进化中,人类学会的就是夹起尾巴做事,因此他们不像猴子那样嚣张跋扈,而是有一套优雅温和的相处方式。某些自视甚高的人类甚至敢于违背自己的本性,过起独居的生活,妄想和其他世俗礼法的同类隔绝。然而,违背本性生存,终究是会被反噬的,无论如何,那个人都不可能过得快活。
这就是独居,违背作为动物的本性而生活,无论那个人多么乐在其中,终会有让他有苦说不出的时候。
我有的是安慰自己的借口,亲情对于人来说并不是必须的,我拥有已经十分充足的友情和将来可能会拥有的爱情,这些珍贵的事物使我心中充满力量,不至于在无病呻吟时把自己说的玩笑话当真。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说说容易,做起来也一样容易。
独居会让我失去很多乐趣,与此同时失去很多灵感,我不适合去读泰戈尔的《新月集》,因为我生活的世界并非《新月集》所描绘的,然而我还拥有着很多乐趣,甚至于,我还得到了很多常人没有的乐趣和灵感,我生活的世界令别人畏惧,但也令人羡慕。
独居使人麻木,因为独居看似是毫无约束的,我可以不必克制自己,随心所欲地安排作息,住在垃圾窝里,没有人会拿着鸡毛掸子来赶我。久而久之,坏习惯越来越多,黑眼圈越来越重,独居男子胡子长得越来越快,独居女子生理期越来越不稳定。一天比一天累,连放轻松地活着都已经拼尽全力,对生活的热情自然也就消失了。独居看似毫无约束,实际上是一张越拉越紧的网,起初尚且没有知觉,等到它把我的命捆住的时候,我早就挣脱不了了。所幸,我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我现在还能践行那一种英雄主义。
我感到幸运,我可以体悟平庸,也可以体悟高尚,独居没有使我腐烂,我依然新鲜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