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裴溪活着回来了。裴胭媚记忆里那个明媚热烈的女人,在这分开的年月里,像是被岁月无情抽干了青春与力量。她沧桑憔悴,身形佝偻,明明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却像是六七十岁的老妪,连腿脚都是跛的,让裴胭媚几乎心碎。裴溪看着面前泪如雨下的女孩,她有瞬间的恍惚与迷茫。片刻,那双浑浊的眼睛忽然像是绽放了光芒,连带着眉眼都变得有了光彩。“小媚!”裴溪带着试探轻呼,声音嘶哑到像是被人撕裂了喉咙,再也没了当年黄莺出谷的悦耳清脆。一声“小媚”,勾起了裴胭媚心底的委屈与心疼。她像是个受尽委屈后找到家人的孩子,哇哇大哭着扑向裴溪的怀抱。裴溪用尽全力才稳住身体,用力将侄女抱住。当年那个小小瘦瘦的女孩儿,竟然已经长大成人,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与她幻想中的小媚一模一样。只是,这个孩子的眉眼间为什么带着一抹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哀愁?裴溪眼神贪婪喜悦,她用粗糙如树皮的手抚摸着裴胭媚的脸颊,一动不动注视着,打量着,甚至不敢呼吸。她怕这是梦。梦醒之后一切都化作斑驳泡影,而她依然被囚禁在巴西贫民窟的监狱里,经受着日复一日的心理折磨。“姑姑!”裴胭媚俯首在裴溪颈间,哭得撕心裂肺。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在裴溪的肌肤上,那么滚烫灼热,让裴溪干涸的眼眶里也涌上了温润的水珠。她以为自从眼睁睁看着丈夫被烈火烧死,她以为自己被囚禁折磨这些年,早已失去了哭泣的能力。原来,亲情是最好的良药!身后的壮壮伏在陆启霆怀中,看着坚强厉害的妈妈此时像他一样哇哇大哭,他忍不住攥紧了陆启霆的袖子。“爸爸!”壮壮担心说道:“妈妈为什么哭了?她是哪里受伤摔疼了吗?”“妈妈的心受伤了,只不过现在已经愈合了!”陆启霆轻轻吻着儿子的额头,温柔解释道。裴溪很是虚弱,却还是强撑着抱住委屈可怜的侄女,任由她在她怀中哭泣着这些年的委屈与孤单。直到肖龙低声提醒。“裴小姐,您姑姑她……身体还很虚弱,这一路奔波已经让她很是难受!”听到这话,裴胭媚终于冷静下来。她从裴溪怀中抬起头,胡乱擦去眼泪,笑着扶住姑姑的胳膊。“我只顾着高兴,都忘记让您回屋休息了!”裴溪轻轻抚摸着裴胭媚的脸颊,温声说道:“姑姑不在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不委屈!”摇着头说不委屈,可裴胭媚眼中的泪又涌出来。陆启霆抱着壮壮走上前几步,笑着说道:“你还认识我吗?”“你是启霆?”当年出事时,陆启霆已经长大成人,容貌与现在相差不多,所以裴溪一眼便认了出来。甚至现在的陆启霆比当初那个青涩鲁莽的少年更为引人注目,岁月让他变得沉稳冷冽有气场,让人很难移开目光。“你已经结婚了呀,这是你的孩子?娶了谁家的姑娘?”裴溪眼神温柔,她抬手轻轻摸了摸壮壮的脸,说道:“小家伙和小时候的你一模一样!”陆启霆下意识看了裴胭媚一眼。正想要说壮壮的母亲就是裴胭媚时,却见裴胭媚上前一步挽着裴溪。“姑姑,进去休息吧!”裴溪认出这个寺庙是李弗修养的地方。她微微笑了笑,说道:“你住在这里倒是挺好,陆家大宅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每个从那里走出来的人,都没了灵魂。”只剩下没有灵魂的躯体在这世间饱受折磨。“我每次坚持不下去时,就会想起你,我就安慰自己,要咬着牙活下去,要回到深城,要给你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一边往寺庙里走着,裴溪一边说道:“对方不一定要家财万贯,只要人品好有能力,一辈子对你好就行!”说到这里,裴溪忽然停下脚步。“唯独一样,不能是豪门公子!”这话让陆启霆的脚步一趔趄,表情有些尴尬。“诶……豪门公子也没什么不好?当年你与我堂哥不也是伉俪情深?”提及逝去的丈夫,裴溪的眼神微微有些悲凉。“是啊,他很好,如果他是个普通人,我们一定能白头偕老,可谁让他是豪门公子?你看,到最后他连尸骨都没留下!”裴溪摸着自己的肚子,笑得苦涩。“当年不止江瑟瑟怀孕的,彼时我也刚怀孕一个多月,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就出了事……”后来她被陆宽明囚禁,腹中的小生命也被那个畜生扼杀。她现在回来了,第一件事就是要找陆宽明报仇,要为她的孩子与丈夫报仇!还有苏韵!还有江家!每一个与车祸有关的人,她都不会放过!这些年,支撑她坚持下来的另一股力量,就是报仇!暮色四合,寺庙里的香客都离开了。主持让小沙弥关了寺门,这白日里香火旺盛的寺庙,陡然之间变得空幽寂静,带着道不出的神秘感。裴溪的体力确实到达了极限。勉强支撑着进了院子,她甚至走不到卧室床上,便躺在了李弗往日里纳凉休息的躺椅上,大口大口呼吸。看着裴胭媚担忧焦急的模样,陆启霆安抚她。“我已经给刘从倾打了电话,让他亲自带医术高明的医生过来,放心吧!”裴胭媚感激一笑,正要说话,只见吴妈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她没看到裴溪也在,一边擦手一边要从陆启霆怀中接过壮壮。“来,壮壮,来奶奶这边,让爸爸和妈妈休息会儿!”壮壮却不肯,张开双臂直接扑入裴胭媚怀中。“不要嘛,我要妈妈抱!”裴溪原本微微眯起的眼睛陡然睁大,她那双深陷的眼睛里迸发出强烈的愤怒,还有震惊。“他……他叫你什么?”指着壮壮,裴溪的声音在颤抖,她死死盯着裴胭媚的眼睛,一字一顿开口。“他刚才在叫谁妈妈?谁又是他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