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所谓湘学,并不是抛弃传统、标新立异,相反,对于忠恕、仁孝、友爱这些大道依旧坚持,奉为圭臬,只不过在此基础上,长沙的一些治学大家尝试着结合当前的政治格局与朝廷的用人偏好,提出了一些新的东西。
这些新的东西,也在几十年的发展、碰撞、糅合之中,渐渐形成了一种新的治学办法,一种新思想。其核心就在于当年老皇帝提出的四个字:经世致用。
老皇帝当初只是提出一种理念,甚至只是在用人、选贤上表达自己的偏好。但后来湘学的发展深刻解释着一个道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在以廖明永为首的一干湖南道名士的努力之下,将老皇帝的理念,完善提升至理论高度,并以此治学,发扬光大……
显然,所谓湘学,其本质还是一种为统治阶级服务的学说,其政治理念与主张固然保留了大量传统道德,但在思想性上却是不断靠近统治者,利于其统治。修习湘学的人本质上还是为了更方便进入仕途,担任官职,完成阶级身份上的巩固或者转变。
而大汉最大的统治者是谁,开宝皇帝!对于一门学说来说,几十年的发展并不算长,想要获得突破,甚至还要更久。
至于湘学的对扩散为何缓慢,除了传统思想以及其他学派的阻滞之外,也因为其主要服务的是最高统治者。而老皇帝的那些倡导,可不是符合所有人理念以及利益的。
如此也就可以看出,湘学为何能在过去的三十来年快速发展,官府丝毫不受阻,甚至大力扶持。说穿了也很简单,其立意太“红”太“正”,这样的学说是不怕担政治风险的,至少在老皇帝当朝是这样的。
若没有这些基础,就靠廖明永这些本土才士,甚至马楚的遗老遗少,能折腾出这般大的动静,把湘学搞得成宗成派,那也是不可能的。
此番,老皇帝能够按捺住那膨胀的猜忌之心,却也是在了解湘江学派的核心理念之后,来了兴趣。
不似临幸岳麓书院之时的走马观花,今日老皇帝专门给廖明永留出了半天的时间,专为听取湘学理论。
当然了,用几十年完善、成熟的一套思想理论,不是区区半天便能讲尽的,廖明永也聪明地拣重点讲,围绕着“经世致用”这一核心重点阐述。
不得不说,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对于那些文人尤其民间所谓才士大家,老皇帝都持一种蔑视的态度,他更相信自己手中的权力以及自我的远见。
但是今日,出奇地,他耐下性子,认真地倾听一个“乡下地方”、“三流学派”的领袖,阐述其治学理念乃至政治主张。
结果,在廖明永生生把老皇帝说得大发感慨。乃至于,老皇帝生出了些许恍惚,他是真没有想到,在这偏僻的湖南道,竟然能够诞生如此贴近于自己治国理念的学派,实在是新奇,也实在是佩服。
即便这湘学有逢迎的嫌疑,但对于至高无上的帝王而言,需要的不正是这样的臣子吗,年纪越大,越认识到意识形态的重要性,而不能服务于统治者,于国家社稷稳定无益的思想主张,哪怕再进步、拥趸再多,那也只有束之高阁。
有那么一瞬间,老皇帝甚至觉得湘学是不是被某些人、某些学派刻意打压了,为何没人向他举荐?最终发现,还是老皇帝自己的原因,在某些方面,他确实闭目塞听的。
而对于面圣的结果,廖明永是很兴奋的,因此老皇帝当场允诺,让他从长沙挑选几名湘学骨干,到三馆、翰林院、东宫去任职。同时让他到两京去开设书院,教授湘学。
这背后意味着的东西,让早已锻炼得心如止水的廖明永心中都不禁波澜起伏,显然,皇帝陛下认可了湘学,甚至于支持推动其传播。这代表着,从今以后,湘学这个地方学派,将正式走向大汉全国,通往最高统治阶层的大门向他们打开了,湘士党团地位的提升,或许就由此而展开。
由此可见,此时廖明永这老夫子的心情是如何的澎湃,情难自抑制。
只不过,廖明永所不知道的是,若是在御前讲得不好,他的脑袋甚至整个湘江学派或许都难保。此前,老皇帝甚至已经让皇城、武德二司都罗织好了处置长沙这些学阀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