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预感,有时候难以说清道理,但就是准确。在王钦若神魂难属、忧虑交加之时,一行不速之客,在这深夜青灯时分来访,不待通报,直接失礼地闯入他的书房。
领头者正是罗山知县马青,穿着还挺正式,一身得体的浅绿官袍,在暗淡地灯光下竟也有些显眼。当然,更让王钦若在意的,还是跟随马青的那一干差役,观其服饰纹路,乃是县衙衙役。
作为地方治理最为强力的助力,大汉基层的差役体系也是日趋细化与晚完善,基本可以概括为衙、捕、巡防、税、狱、驿六大差役,衙役则为六役之首。
而随着马青夜探王钦若家宅的衙役,自是知县心腹直属的一班人员,此时占据书房内外,个个表情严肃,屋内的四个人,更是目光警惕地盯着王钦若,丝毫不见平日里对主簿大人的恭敬。
见此景,王钦若的眉头轻蹙,看着马青,还是保持着基本的尊重,起身行礼道:“见过县尊!”
“嗯!”马青神色漠然,冷淡地应了声。
见其反应,王钦若脸上闪过一抹阴霾,不过强作镇定,拱手问道:“何事竟让县尊亲自带人,连夜来访,如此阵仗,只怕下官承受不起!”
马青瞥了王钦若一眼,并不发话,而是奏到其书案边,顺手拿起王钦若还在研读的那份通报,看了看,方才轻声叹道:“这份州衙这份训示,来得似乎有些晚了啊!”
马青四十五岁上下,也是文质彬彬的,看起来十分内敛。开宝十六年进士出身,二甲第三十三名,从读书、为吏,考举、进士,观政、授官,前前后后耗费了二十多年时间,方才成为一个罗山知县。
马青的仕途之旅,是极具代表性的,虽然花费的时间很长,但却是天下寒门士最普遍的选择。这是一条充满竞争性且没有退路的选择,对普通士林学子来说,必需得去争抢从上层权贵们手中漏出来的有限资源。
而像知县马青这般,能够顺顺利利走通这条仕途,爬到知县的位置,掌握一县行政大权,就已经是天下绝大多数士子求而不得的了。
同样的,像马青这样的履历,也是王钦若不愿意走的,他实在是嫌弃太慢太缓,且上限过“低”。如马青者,若无奇遇,一辈子或许就在州县了,或许再过几年,能调至中、上县任职,等到五六十岁,能否成为一州长官,都成问题,那同样需要机遇,不是苦熬资历就够了的。
王钦若心怀大志,对于仕途抱有不小的野心,同样苦熬多年资历,对于自身所处的地位与未来前途也有清晰的认知。也正因如此,方才想着剑走偏锋,做出一些冒险乃至失智的事情。
马青就任罗山县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前后近三年,几乎在王钦若升任主簿的同时。县丞与主簿,乃是知县令长治理全县的左膀右臂,而王钦若这个臂膀,在马青看来,能力虽有,心思过重,心中并不是太喜欢。
不过,马青在那中庸的外表下,同样有一颗深沉的心,对于王钦若这个桀骜下属的不喜,虽然在不断累积,但始终埋藏心底,不曾表露。
一直到如今,或者说今日……
王钦若此时的彷徨心态,哪怕隔着一层衣裳与胸膛,马青也能感受得到,加速的心跳,就仿佛跳跃在耳边。
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王钦若,马青嗤笑道:“王钦若,王主簿!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做下好大一桩事,本县素知你桀骜,却不知你狂妄到如此地步!”
这大概是三年来,马青对王钦若说过最重、也是情绪最为外露的话了。而听其言,王钦若的脸色也彻底阴沉了下来,但依旧保持着“涵养”,镇定地应道:“县尊所言,高深莫测,请恕下官愚钝,不甚明白!”
“呵呵!”马青不由笑了,捋着胡须,说道:“你王主簿若是愚钝,那整个罗山县就没有聪明人了!”
说完,马青表情再度恢复严肃,手中通报也放下了,冷冷地冲王钦若道:“你近些日子神魂不定,该是做贼心虚了!”
王钦若眉头蹙得愈深了,头微微埋下,握紧的手心也渗出了细汗,但没有接这话。以他的聪明,当然知道,马青这个知县为何以这样的方式带人闯进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