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郭质心头一突,立时回过头,却见郭殊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阿父。”郭质若无其事地放下书简,回身拱手道。
“我不是下了严令,禁止任何人进这个屋子吗?”郭殊反问,语气严厉。
“我只是刚好想看韩非子的著作,偏生今日出宫晚了,我自己屋里又没有,便想着到阿父这里来找找。”郭质笑道。
郭殊却断然不会被他如此容易地蒙混过关,他眼睛一扫,就已经有了答案。
“你都看见了什么?”
面对父亲明若观火的神情,郭质不敢再希冀自己拙劣
的谎言能够让对方相信,索性实话实说:“我看见了你与安太常的来往信件。”
“喔?”郭殊挑了挑眉,冷静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看到父亲这种反应,郭质很不舒服,心中隐隐有种感觉,自己在宫里就害怕的猜测,也许是事实。
他终于将疑问问了出来:“敢问阿父,安太常是否欲行不轨之事?”
郭殊竟然没有否认:“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郭质:“若是,郭家自然要与他划清界限,何以阿父明明知道……还与他书信往来?”
郭质:“你先坐下。”
屋子早已关上,屋内没有点灯,月光透过窗户照she进来,洒了一地的银辉,并不让人觉得晦暗。
但明明是初夏时节,郭质却怎么都觉得有些冷意。
见儿子抿紧了唇跪坐下来,qiáng忍住发问的欲望,郭殊也不着急,先问:“你对郭家如何看?”
郭质:“位比王侯,富贵已极。”
郭殊:“何为富贵?”
郭质:“难道郭家如今还不算富贵?”
郭殊:“富贵有三种:一是富贵一世,不能荫庇后世子孙;二是富贵三代,三代之后,要么没落,要么获罪,总归不过百年;三是延绵数百载,终成世家。”
郭质:“跟随陛下起事之前,郭家在陈县就已是世家。”
郭殊:“彼时充其量也不过是乡野大族,何能与如今相比?可即便是如今,你说错了,郭家也未算富贵已极,想我早早就举族来附,奉上过半家财,资助当今天子,有郭家珠玉在前,其时颍川周围大族方才放下心皆来依附,使他名望逐渐远播,否则他当日还是默默无闻的颍川郡守,又有何等资望逐鹿天下?然而待得天下大定,分封诸侯大臣,连房若华这等前秦旧吏,只因守了三年的城,便得了一个乡侯的爵位,连姬家那等反复无常的小人,也能位列九卿,而你阿父我,却不过是区区一个大司农,受封亭侯。”
郭质听得一颗心逐渐往下沉:“这便是阿父与安太常私通信件的缘由?安太常不安于位,难道阿父也跟着糊涂了?就算是,就算是最后安正得逞,难道阿父以为郭家还能比如今更进一步不成?郭家与公主联姻,以太子的仁厚,日后定然会厚待郭家,阿父何以至此?!”
郭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能当家作主,谁愿意屈从人下?陛下待郭家如何不公且不说,如今他服食丹药,对丞相太子不乏猜疑,长此以往,谁还能保证刘楠还能坐稳太子之位?”
郭质:“阿父明知我与长公主即将成婚,夫妻一体,阿父将我置于何地!”
郭殊:“此事本就不会影响你的婚事,只要你不说,你就依然是风风光光的驸马,将来若是事败,郭家充其量也就是从犯,只要有你与长公主的这一层关系在,陛下不会舍得将郭家斩尽杀绝的,否则你与长公主的夫妻之情也就到头了,若是事成,那就更好了,届时就是你提携公主,而非公主提携你了,你再不必在公主面前低声下气。要知道我做的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郭家。”
郭质闭了闭眼,他没有想到郭殊早就把一切都计算好了,脚踩两只船,将刘桢的价值,以及刘桢与他之间的关系利用到了极点。
他问:“阿父,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没等郭殊说,他又道:“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在宫中与陶夫人串通,先利用丹药腐蚀陛下,日久天长,陛下就是铜皮铁骨也熬不住,然后趁着陛下神智昏沉,怂恿他废太子,立陈王。再不济,直接让陛下像秦皇那样bào毙,效仿李斯赵高,扶幼废长,是也不是?”
郭殊不答。
郭质:“阿父可知,若我将你那封书信上jiāo陛下,等待郭家的将是什么下场?”
郭殊:“你不会这么做的。若是你能眼睁睁看着你阿父,你弟弟,你大母他们去死,那你就去罢。”
看着平素诙谐风趣,万事不萦于心的儿子露出痛苦的神色,郭殊也有点不忍,但仍硬起心肠道:“阿质,你与公主的情谊,难道就深到了你肯为了她舍弃全家老少性命的地步了?”
“难道你以为你告发了为父之后,陛下还会让你们成婚吗?退一万步说,如今立国不过几载,所谓天子,几年前还是出身乡野的农夫,那些无知百姓不知道所谓祥瑞的来源,真以为天子是上天所授,难道你我还不知道吗?往前再推个几年,天下群雄逐鹿,谁人不能当皇帝?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