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方静匍在膝盖上呜咽,她喃喃:“我做了噩梦。”
“又做了噩梦?”孟雪担忧,
方静簌簌的哭着,纤细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着:“或许,这是我的报应。”
孟雪诧异,方静的声音很轻,颤颤巍巍中带着她从未透露过的哀切,孟雪急切的搂过方静:“你到底怎么了?小静,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摇头,紧紧的环住自己,抽泣声随身子不停的颤抖,许久,她慢慢抬头:“上次你坐在这告诉我,你父亲死于车祸……”
孟雪怔着,提及此事,她的心颤着,刺骨的疼痛深深的扎了下:“小静?”
“那晚我哭个不停,因为我所经历的,何尝又不是一场劫难。你记得以前,你问过我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我骗了你,他是我的初恋,比我大四岁,小的时候,我就特喜欢跟着他,他老喊我黏黏虫,贴着他不放,我说我就爱跟着你,他就在我额头上弹个爆栗子笑着说,粘在一起了就一辈子不能放,我老顶撞他不放就不放。
那年我读高一,他刚考取南江大学美术系,他是我们那院里考入全国重点大学的第一人,他特别有天赋,画画很有灵气,我仰慕他,才发现那种情窦初开萌发的感觉是喜欢,九月开学,他要背井离乡,我很舍不得,临走时他特意送了我一件礼物,是他亲手给我画的素描,他画的是我,我才知道,他也是喜欢我的。”
孟雪拂去她眼底的泪:“后来呢?”她知道这是方静隐藏很久的秘密,
“我还在读高中,为不让家里知道,我们是偷偷交往的,他每到周末就回来看我,有时我补课,他就骑车在我们教学楼底下等我,那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因为有他,我才有拼的信念,我暗下决心一定要考上南江大学,一定要足够与他相配。就是这样的信念一直支撑着我走过高中最苦的三年,而他在大学三年里用寒暑假时间到处接私活,偷偷存了十五万买了一辆雪弗莱,说要等我高考后第一时间开车带我去南江,他要带我去看河、看江、看海、看南江的每一寸风景,我等他,可是……”方静的眼泪应接不暇:“怎么也没想到……没想到我高考前几日他从南江回老家,在路上出了车祸……”
孟雪震惊,眼里染过一片湿漉,那年高考前夕,六月,车祸,那个画面在她脑海里不停翻转,泪水情不自禁的滴落:“后来呢?”她哑着声问,
“命捡回来,一只腿废了……”方静转身,抱着孟雪,嚎啕大哭:“我考完时,他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我崩溃了,我与他所有最美好的设想全部在那场车祸里毁为一片,我在他病房外大哭,我和他交往的事其实早就不胫而走,当初我爸妈见我把恋爱动作一种学习动力,明里并没阻止,可他们知道他残了,他们要我立马和他分手,我不听,他们就要跟我断绝父母关系。”
“所以,你离开了他?”两人的眼泪化成了一团,
她艰难的点头。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没法忘记他痛苦的样子,我时常在梦里梦见他对我说,黏黏虫,等你高考完后,我带你去看河、看江、看海!我还梦见他说,不是说好了黏在一起就一辈子不能放。可是,我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弄丢了他,太残忍,我逃避了四年,这四年来我让自己学会忘记,学会快乐,但时隔四年,就在前些日子里,我再无意撞见他时,我竟看见他坐在轮椅上,我是个懦弱的人,连正面给他打招呼的勇气都没有,无意撞见他的背影,我连躲都躲不及,眼见着他被人撞倒了,我连上前扶他一把的勇气都没有,我害怕他看见我,更害怕看见她恨我!”
方静的眼泪浸湿了孟雪的衣服,孟雪紧紧抱着她:“别哭了,小静。”她哽咽:“你说过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这样的领悟是生命的代价换来的,
方静呜咽:“小雪,我是不是很自私?”
孟雪安抚着她的肩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应该为他庆幸,他幸免于难,而我爸爸却没有这样的机会,你要相信他会好起来,因为喜欢你,就会愿意尊重你的选择,放你走。因为曾经心存爱意,就会愿意一直默默保护你,哪怕那样的守候是微不足道……”
“会是这样吗?我想我已经失去了幸福的资格。”她在孟雪的怀里渐渐安静,
那晚后,方静仍如往常一样乐呵呵,信誓旦旦的说,女人,你是流血一周都不会死的动物,你有什么理由不坚强,于是,她看帅哥,常说这不是犯色,是审美,时至今日,孟雪才明白她要耗多大力气去忘记她心里的那个‘他’。
***
南江,逼仄的老区,
这片地早在几年前已被纳入征收地,但由于十几家钉子户集体采取极端方式抗议,拆迁问题也一直被搁浅着,现在倒成了这片区域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了。
孟雪三两下找到路口,顺势上了二楼,隔着生满绣渍的楼梯扶手,她望见陈旧的房门半掩着,她小心翼翼的推门,雨后天晴的霞光,隔窗散漫而入,泛旧的地板上倒映着一团乌黑的影,
她抬头,只望见一座轮椅,椅上男人的背影被霞光缀出一道夺目的光圈,陈旧与荒芜中,唯有这抹金色像是刺破黑暗的希望,却也衬着这背影无比落寞与孤寂。
“阿翊!”她喊道,
男人闻声,先是一怔,又慢慢转过轮椅,逆光下,他面容晦涩不明,却仍能辨出他有张倾城的面貌,和不凡的气度,看上去是那般完美,像是上帝精心雕铸出的艺术品,可如果,他没有失去右腿,那他一定更加完美……
但人生没有如果,也没有预演。
孟雪合门,下意识环过整个屋子,屋里许是凌乱,画架七零八落,作品东倒西歪,有素描,画着秋风里女孩萧瑟的背影;有油画,鲜艳的色彩碰撞,栩栩如生描绘着天使的愤怒,他的作品功底十分过硬,惟妙惟肖,可就是缺点什么?她猜不透,她只感觉这五花八门的作品里,独独缺的是……灵气。就像人没有灵魂,空有其表,却如行尸走肉般,没有生命。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地板上,揉捏成团的画纸,被丢弃满地,她俯身拾起,偷偷瞧了一眼,隐约可见女孩儿尖瘦的轮廓,她不知道画的是谁,又像谁,她一叹,将地上的画纸捡起,一股脑的扔进了垃圾桶,她边卷起衣袖,边为他收拾,纳纳道:“我才多久没来,你家都成了什么样了?”
她背对着他,也能感觉身后灼灼的目光,好似在说,不用你管,果不其然,下一秒,男人闷声:“早就和你不要在来我这了,四年的恩情,我不需要你还。”
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转身望过他,若有所思着,他叫何翊,本来他们素不相识,四年前,她父亲遭遇车祸,当时他正在现场,他第一时间报了120,可救护车迟迟没能赶来,情况岌岌可危,不料又一惨剧发生,一辆货车直接撞上他的车,何翊捡回了条命,却丧了右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