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子时,八雄登船。尹通前来送行,见他取出响箭,嗤嗤数声,射入夜空。蓦地湖上鼓角震天,海螺呜咽,雄浑之中更增几丝悲壮。方白玉微微一笑,率先登船,七雄鱼贯而上。湖船缓缓便向湖心驶去。
月色澄明,轻雾蒙蒙,五湖一片凄清。八雄除简清兀自吞酒不辍,个个神情凝重。俄而遥见湖心灯火辉煌,一艘大船影影绰绰,朦胧可见。再划近时,却飘来一缕丝竹箫管之声,曲甚欢悦。
阿萨布道:“这厮恁地有恃无恐?”简清冷笑道:“欲盖弥彰,怕他做甚。”话音方落,一阵尖细如针的笑声便钻入众人耳中:“简法王此言差矣,得聆贵教鼓螺之声,无以为报,惟以丝竹和之,以迎贵客。”
二船相去尚有二十丈开外,简清随口一言,对方却能听到,而其音悠长尖锐,在湖面上凝而不散,荡而不绝,显见内功修为极高。简清面色微变,吐气开声,一声清啸,激越雄浑,压过对方话语:“靡靡亡国之音,岂可与吾辈浩然之气同日而语,休污了洒家之耳!”啸声未止,那尖细之音再度刺入众人耳中:“法王所言极是。”话语方落,丝竹便歇。那人随即又道,“有失远迎,万望恕罪。”他语声甚轻,却透过啸声,八雄只听得清清楚楚。简清啸声骤止,冷笑不语。尚未谋面,双方便针锋相对,较上了内力。简清虽然言语逼人,霸气外露,却为对方含而不露,绵里藏针的内劲消于无形,相比之下,简清显已逊了一筹。凌钦霜听那声音但觉耳熟,心下一凛。
待得及近,见那海鳅大船长二十丈,帆如白羽,旗飘绣金,两侧水车各十二部,百卒齐踏,端的庞大恢宏。火光之下,但见一名道士悄立船首,峨冠飘带,白袍迎风,面色略显苍白,却一脸笑意。方白玉见对方自若之态,心下暗惊。
两船接舷,那道士拱手笑道:“贫道奉宣抚大人之命,恭迎诸位。”方白玉虽然奇怪,却不相询,略一回礼,当先上船。凌钦霜闻言恍然有悟,心道:“原来是他。”此人正是那夜枫桥击杀水匪,自称“太上天尊道法仙君”的道人,想到当时情形,不由暗自戒备。
简清叫道:“兀那牛鼻子,你是什么人?”那道士道:“贫道宣抚大人坐下龙归便是。阁下是……”
简清道:“洒家不是别人,江湖人称“四绝狂客”的简清便是。那四绝,箫剑棋酒,样样精通。老爷原在京兆府前当差,因一剑杀了‘雄霸京兆’的五个高手,便入得江湖。”
龙归笑道:“不是五个泼皮破落户么?”
简清呸了一声,暗想适才拼斗内功落败,但见对方独立甲板,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便有心一挫此人威风,便待大伙均已上船,方自大步悠然而上。经过龙归身畔,猛地挺肩撞去,自忖只消此一撞,还不将他摔下船去?虽未必淹死了他,却也大大削了蔡攸的面子,以出胸中一口恶气。
方白玉见状叫道:“不可!”他自知简清内功深厚,若将此人撞死,蔡攸一怒之下,必会对妹妹不利,偏生他已入船舱,不及阻止。
但听得波的一声响,简清肩头已撞上了龙归。蓦地里一条人影飞起,却是简清。他翻了半个筋斗,向后便跌,忽觉足底踏空,左足急急反勾,便搭上了船舷。身则借势飘空,双臂箕张,状若苍鹰,随风摇荡不已。龙归稳立如故,脸上腾起一股青气,一闪即没,微笑道:“简法王当心。”
方白玉等素知简清武功,见状无不骇异,心想这道人的功夫实是深不可测,也不知船上却来了多少高手。简清落地,亦是惊怒莫名,自己这一撞虽未出全力,却也非同小可,岂料对方非但不动声色将自己震飞,更连他内功是何路数也未看出,这乃是生平从所未遇之事。虽然落地稳实,绝无半分狼狈之态,但焉知对方不是手下留情?他素狂傲,不意转眼之间竟两度败于此人,却又怎咽得下这口气?但见方白玉连使眼色,唯有悻悻而入。
八雄却又怎知,此刻龙归胸口亦气闷之极。他使尽了力气,才将那句“简法王当心”说得平平稳稳,未泄出痛楚之情。适才他料敌机先,运足十分气力,硬接了简清一撞。简清后跃卸力,却是正道,他强作无事,面上固占了上风,内里却是吃了暗亏,此时不得不暗运真气,打通胸口所凝住的一股滞气。然此举却令明教诸人对他忌惮不已,一失一得,大可相互抵消了。
船舱宽敞,画壁雕栏,精雅非常。桌上酒菜甚丰,左首坐三名武官,右首坐三名文官,上首虚席,当是蔡攸之位,下首业已列好八位。龙归笑道:“明教群雄大驾光临,‘锁龙号’蓬荜生辉,贫道亦不胜之喜,诸位酒水自便。”方白玉也不多言,径自坐了,余人亦一一按序就座。方白玉眼光从那六名官员面上扫过,见六人面色木然,杨天石、风吹血尽在其列,不由冷哼一声。
龙归坐到上席,举杯笑了一声:“今夜得睹尊颜,实慰生平之愿。贫道不会饮酒,特此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八雄闻言均是一震。龙归似看破众人心思,微微一笑:“宣抚大人贵体欠安,不便风浪颠簸,是以特命贫道及诸位高官陪宴。”说话之间,兵丁早为众人斟了酒。
八雄虽早有所料,但听他亲口直承,心中仍均是一凉。龙归也不多说,便自一一引见道:“这位是章都统、高干办、吕虞侯和古虞侯。至于风杨二位,诸位都是见过的了,大伙儿多亲近亲近。”
方白玉如有不闻,只道:“如此说来,舍妹便不在此了。”龙归悠然道:“令妹安然无恙,圣公尽管放心。”简清眼中精光暴起,大袖一拂,喝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做东?”龙归笑道:“简法王不必动怒,请柬上写得明白,‘促膝赏月,杯酒论欢,共图一醉。’若得着恼,岂非大煞风景?”
简清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跟你却谈个鸟?”还要再说,却为方白玉挥手止住。
龙归见众人无举杯之意,便道:“在座或是朝廷重臣,或是江湖豪侠,素是仇敌,本无奈何。但今夜既有缘得聚,且看在贫道的薄面,以往但有过节,也暂揭过。贫道以茶代酒,先干为敬。”端起茶杯,一口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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