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几人亦是人老成精,听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是让他们日后都别惦记他了,这个村长他不当,盐价涨了,他知道就通知村里,但不会像地动那会儿一样带领村里人大老远去镇上买药一样买盐,说不上什么划清界限,只是还和地动之前一样,自家关起门过自家的日子,别老指望他出头。
通知村里一声,是情分。
不通知,是他赵大根不会做人,仅此而已。
几个村老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失望,他们是真想让赵大根当他们村的村长,都不是傻子,谁能看不出老赵家越发出息了呢?大山他们隔三差五就往外头跑,是他们晚霞村最有本事的人。
他们也没什么坏心思,只想着,大根若是当了村长,日后指定更惦记着村里人。好比这次盐价涨了,他会第一时间通知村里,而不是
先通知亲家。
虽然也会通知亲家,但……
哎。
人家不乐意,他们也不敢强求,这厮年轻时候就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仗着辈分高,谁敢招惹他啊?把他惹急了,日后真有啥事儿不愿通知村里人,他们也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李家老头率先打破沉默,笑道:“那我就替村里先谢谢大根了,这事儿赶早不赶晚,我也先回去通知一下家里人,做一下安排。”说罢杵着拐杖起身,一瘸一拐头也不回走了。
另外几人也是如此,干笑两声后起身离开。
最后只剩赵家老头,他看着坐在板凳上脱了草鞋抠脚底板的赵大根,豁着口烂牙骂道:“当村长哪里不好?大家伙都服气你,只要你当村长,日后咱赵家在晚霞村就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
赵老汉慢吞吞穿上鞋:“以前不是这个,也没见谁敢欺负咱。”谁敢欺负到他赵家头上,当他几个儿子是摆设不成?现在不缺粮食了,等他把五个孙子养大,一个个长得和他们爹一样强壮,他赵大根在村里依旧是横着走。
不想和他多说,他还惦记着回家割稻子呢:“有那个精神头在这里和我掰扯,不如赶紧回去喊老嫂子把棺材本拿出来买盐,这会儿别抠抠搜搜了,我瞧着往后日子只会更差,盐价也会更高,趁着现在手里有余钱就多买些吧。”
老头沉默。
“还有粮食,都和族里人说一声,粮食不多的三顿饭缩成两顿吃,眼下山里野菜多,多挖些回来,能晒干的晒干,甭管是啥,能进嘴的都多存些。”都是族里人他才说这些,往上数都是一个老祖宗,他自然也是关心的,“催着家里赶紧把地窖挖出来,地儿都藏着些,别告诉村里人,谁晓得大祸临头那一日,你见到的是人还是鬼。”
晚霞村是杂姓,亲兄弟还会因为分家不均大打出手老死不相往来,何况是性命攸关的大事?面对流民,他都不敢去想,如果到时候出了岔子,有人被流民抓住,对方让他供出村里人藏匿在何处,为了自己能活,他一万个相信被抓的村民一定会毫不犹豫卖了村里所有人。
因为他也会,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小宝被抓了,他真的会供出村里人的下落来换小宝的命。
别和他讲什么大道理,真到那会儿是听不进去的,所以还是偷偷挖地窖,位置也捂好,别用一家老小的命去试探谁的道德。
何况,除了流民,还有秋日下发的征兵令。
这件事就像一块随时会落下来的巨石,压得他们老两口喘不过气。这世道谁活着都不容易,能护住自家人就已经很了不起,求人不如求己,他哪有那么多精力顾及村里人?
能通知一声,就已是天大的情分了。
赵老头说完就背着手回了家,至于村头大树下越聚越多的人,吵吵闹闹声远远传来,他没去凑这个热闹。
推开院门,见闺女坐在小马扎上捧着碗水煮蛋吃的香甜,凑近一看,碗里放了红糖,难怪小表情美得嘞,敢情一大早就哄得她三嫂给她甜水吃。
赵小宝见爹凑近,下意识用身子挡住碗,一双眼滴溜溜转,掩耳盗铃道:“小宝没有吃红糖鸡蛋水,爹,你再去村里开会儿大会吧。”
赵老汉在她小脑瓜上轻轻敲了一下:“爹的大会已经开完了。小宝慢慢吃,吃完来仓房找我,爹拾掇一下割稻打谷需要的家伙什,你先给爹放到木屋的院子里去。”
“嗯嗯。”赵小宝咬着木勺一个劲儿点头,小胖脸挂着讨好的笑,招人稀罕的很。
赵老汉背着手去了仓房,家家户户基本都有一个打拌桶,这玩意儿一年就用一回,但一点缺不得,抢收时真就是和老天爷抢着时间干活儿,那个时节雷阵雨说来就来,没准前一刻艳阳高照,后一刻天就黑了。
割稻时,全家都要去地里干活儿,两人割稻,两人打禾,两人担谷,一人在晒谷场守着粮食,还有一人在家侍弄饭食,可以说抢收那几日连家里小孩子都没有清闲的时候,敢调皮就要挨棍子。
打拌桶呈梯形状,是由五块木板子做成,底部和四个方向拼凑、只朝着天空那面张开,为了防止打禾的时候谷子溅落在田里,还会用竹席封住三个方向,这样打禾时谷子溅在竹席上,自不而然就会落在打拌桶里,省了娃子们后续在田里捡谷的辛劳。
赵老汉从仓房的角落里翻出打拌桶,上一回用还是去年秋日,他把装在里面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拿出来,然后扔了一把镰刀进去,又翻找出竹耙子,这个是用来翻晒谷子的。
木屋周围没有石坝,但顺着小溪往下游走有一处悬崖峭壁,那里有个很宽敞的平地可以晒谷子,只是有些费事儿,远不说,还很危险。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把谷子倒到筲箕里面,不说簸箕不够,就是翻面也不方便,活儿太大了,而小宝一次只能带一个人进去,赵老汉为此都有些发愁呢。
丰收当然是喜悦的,但割稻打禾挑谷晾晒全都不是一个轻巧活儿,悬崖离木屋还远,打完谷子挑过去晒,晒几日,干了后再挑去仓房,光是这来来回回的不知道多少趟就让赵老汉双眼发黑。
累,还没开始干就感觉到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