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娴大惊,忽觉这样的父亲才是她一贯记忆中所熟知的那个形象,皆为利来,皆为利往。她轻声问道:“僖辉他们几个她的同母兄弟呢,也不说话吗?还有那个刚当了官的崔戍,正是她的亲舅舅家呢。”
涂金香兽狻猊香炉中缓缓溢出淡雅的荔枝香来,升起一股袅袅的青烟后又转瞬即逝。漪娴低头拨弄中手中的一方绿釉印花莲瓣纹香盒,心冷得像是秋日寒雨后的一汪清水。
她病中不爱装扮,今日也是为了祖父和父亲接她回家来,才强撑着涂了脂粉,瞄了口脂,妆着精致的面容,穿了身清素淡雅的嘉陵水绿色百迭裙,内衬着米汤娇色的丝缎抹胸,螺青响云纱长褙子。
越发衬得她的身段纤细柔弱,清瘦地如一只蝴蝶的脆弱翅膀,美则美矣,似乎被人轻轻一碰就会破碎的样子。
邱姑内里其实是个很泼辣蛮横但能干精明的妇人,她不屑地撇了撇嘴,用鼻孔出了个气音儿,“呵!这么几年下来,姑娘您还不懂世上人的冷暖么!那几个爷们被她连累的官儿都做不了,前程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不生吞活剥了她都是好事,还关照她?想得倒是美了!这时候谁还惦记一个爹生一个娘养的情分?至于崔家,如今已避他们如蛇蝎一般,更不会上门搭救了。”
漪娴啪地一声阖上了香盒的盖子,心中百转千回,想着不几日该找个功夫,花点银两为她打点打点,怎么说俏河也是娇滴滴长大的女孩儿,岂能白白在清苦的庄子里受了这样的罪?
她该恨,也是恨这些年自己亲生父亲的淡漠和崔氏绵里藏针的算计。
冤有头债有主,她是懂的。
邱姑一见漪娴这副模样,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说道,“这不劳累您多愁多思的,我的姑娘。实则许夫人早就叮嘱过栾管事,不许下头的人苛待了二姑娘,还一概照着她从前的月例银子发下去。您和许夫人啊,一个个都是豆腐似的软心肠。”
许观音当时倨傲地抬着下巴:“她的亲爹不管、亲娘犯浑,可我长嫂为母,断不是小家子气虐待了庶女的人,我们府里姑娘日常吃喝些什么,到庄子里一应还发下去给她就是了,可别真像她亲爹说饿死了她。——这钱也从我的账上走。
若是两年三年的,风波平息下去,还有什么人家愿意娶了她回去做主母的,我也照府里姑娘的份例给她置备齐了嫁妆。”
言外之意是说,陆俏河往日里超额挥霍的部分,她也是不可能再继续惯着下去的。
不过,许观音和陆漪娴都不对这个妹妹真正计较起来,可不代表她对陆僖辉、陆僖暧、陆僖仁这几个崔氏所出的儿子宽容,更不代表她对陆世子和崔氏毫无怨怼之情。
漪娴听邱姑说,许观音把这兄弟三人以教导学问为名全都扔到了她自己的陪嫁庄子里去当佃户耕种田亩过营生,理由是“既不能读书入仕了,还不学着些耕农的手艺养活自己,难不成将来打算一辈子要我们府上养着这几张嘴?”。
平素在陆世子和崔氏溺爱下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们,一下子要拿着镰刀锄头下地干活,还是一点都不得偷懒的,可不真是折死了他们。稍有倦怠,许观音的陪嫁管事们就动辄打骂不给饭吃,对自己手下的佃农尚且没有这么凶狠。
崔氏则被许观音派到了平阳公主府的后宅清扫合府上下所用的马桶。
至于陆世子本人,许观音暂且动不得他,可是也不给他好脸子看,干了不少恶心他的事儿。例如她夺来掌家大权之后,立马下令将陆世子院中伺候的下人们裁减了四分之三,又将他的吃穿份例扣了一大半,压根没拿他当自己的公爹看。
她尚且洋洋得意:“公爹算个什么爹,该打老娘一样打!”
又或与自己的丈夫陆僖哲说,“你看你爹这个样子,如今到了我手上,像不像被逼当上太上皇的李隆基?自己宠信了一辈子的高力士也能说被流放就被人流放了,没了权势,连身边的一个太监都护不住!呵呵,如今也该让他尝尝我许观音的手段了!”
陆僖哲对妻子言听计从,压根不多插半句嘴。
她的行事有违纲常,传出去是要被人议论死的。可是刚刚遭遇了塌天大祸的陆家根本没力气多计较这些,反而处处想办法替许观音遮掩起来,陆世子更是逢人只敢说儿媳妇好,不敢说她半个错字。
深夜悔恨时,他亦常常伤心落泪:“叹我自造祸孽,刚去了一个崔氏,又来一个许氏!女祸不断啊!”
趁着平阳公主夫妇和陆世子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许观音趁机夺走了整个陆家的财政大权,在这之后,哪个主子想去小厨房多拿个鸡蛋吃都得让她知道知道。
……
是日。
宁武县喇子墨国使节团队所暂居的驿站。
其木雄恩着人去采买了些街上时兴的糕点送去给自己的侄女瓷瓷兰。
其实他还很年轻,今年不过二十七岁,故而两人相处之间,瓷瓷兰总是用一种对同伴似的语气来称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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